郭洛沉吟着,他也是稳健派,不过却是稳健之中偏向于进取,道:“但时间是站在我们这边的。敌军虽然带来了许多羊马,但千里远征之下,终究难以久支!”
李膑心想:“郭中郎素来沉着稳健,这次却如此助战,莫非是为了报仇?”说道:“从战场胜败来说,时间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然而大家不要忘记,我们在大战过后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那就是疏勒地区的重建。这场仗能够早些结束的话,还是早些结束的好。”
眼见双方再次产生分歧,张迈道:“以战取胜,方是正道,但谋略也可以辅佐,李膑,这事仍然你来办吧。从眼前的局势看,胡人应该仍然会再次进军,驾橐草原不是可以守卫的地方,咱们就且撤回城内,看看他们有什么行动,再作打算。”
大军东归,就在草原分手,杨易仍然回下疏勒去,作别之时,他见脚下青草长得颇为茂盛,皱眉说道:“老天爷这次似乎开始眷顾胡人了。”
“怎么说?”张迈问。
杨易道:“有青草的地方,就能牧羊啊,萨图克他们带了那么多牲畜来,要是占据了城外水草丰茂之地,就能一边放牧,一边围城了,这对解决他们的粮食问题很有帮助,甚至比我们屯田还有效呢。”
张迈一怔,这一点他之前可还未曾考虑到。
托云小镇附近,尽管损失了三千多人马,但随着葛罗岭山口那边人马继续开至,诸胡联军的数量反而增加到了八万。
这其中,来自萨曼者多为白种人,来自两河(碎叶、伊丽)流域的多为黄种人,讹迹罕的降军多为混血,此外十余个依附而来的部族,或黄或白,甚至还有黑人。联军阵营之中立着四杆大旗,最显眼的是岭西回纥阿尔斯兰大汗赐给萨图克讨伐“唐寇”的大纛,其次是萨曼大将哈桑与回纥可汗土伦的大旗,再次才是萨图克的旗号,萨图克自成名以来行事颇为张狂,如今却连降数格,连旗号也仿佛变得没了精神。四杆大旗以下,火寻、吐火罗、罗施、拔汗那(即宁远),或者是萨曼的附属国,或者是回纥的附属部,共有十二国部,人数或多或少,亲萨曼的,便归哈桑统领,亲回纥的,便归土伦统领,托云小镇周围,各色营帐五花八门,难以尽数,单是以此而论,张迈那个“乌合之众”的评价却也并不过分。
虽然张迈烧了昭山行宫,大闹两河流域,又对讹迹罕用兵,大大触怒了阿尔斯兰,但他这次在萨图克循例禀报之后,不但放了土伦汗过来,还大张旗鼓地声言讨伐,却是有点出乎苏赖的意料。不过阿尔斯兰声音叫得大,派来的人却不足一千,饶是如此,阿尔斯兰的这杆大纛毕竟代表了岭西回纥汗国的最高威权,再加上“奉命讨伐者”竟然是萨图克和土伦两位可汗,号召一出,岭西自八剌沙衮以南,所有唯回纥马首是瞻的部族还是闻风而动,纷纷赶来助战。在他们看来,这伙小小的唐寇竟然惹得西域两大强国回纥与萨曼的联手讨伐,那是必死无疑的了,打落水狗的事情大家也都乐意。直到这次投笔岗一战,一些部族才暗生悔意,心想这部唐寇果然不好惹,怪不得敢摸那两头老虎的屁股呢。
唐军东撤的消息传到军帐之内,术伊巴尔和伊斯塔商议起下一步该怎么办时,术伊巴尔道:“这次为了收回疏勒,我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可是尽管作出了那样重大的承诺,萨曼还是懒懒的模样,人是来了不少,却没有多大的战意。这次会战,哈桑借口远来疲倦,又说唐寇来者不过一万多人,我们应该能够解决,竟然拖延着不肯出战,哼!这次如果他肯出动精锐投入战场,那么我想战况会完全不同。”
“奈斯尔二世的意图,其实我们都很清楚。”苏赖道:“尽管我们秘许只要收回疏勒,就将库巴、讹迹罕都割让给他,并转作他的属国,世世为萨曼王朝镇守东疆,但按我看,光是如此还不足以打动得他出兵,奈斯尔二世是在对我回纥玩均衡呢,他既不希望博格拉汗太强,可也不希望博格拉汗太弱,如果博格拉汗太强盛了,他会拖我们的后腿,可如今我们眼看大势不妙,要是让阿尔斯兰趁机将我们吞并,那时土伦势难独存,无论是谁统一了岭西回纥,这个局面奈斯尔都不愿意看到,所以他才会派了哈桑来助我们收复疏勒。毕竟,一个没了怛罗斯、讹迹罕、库巴,而只剩下疏勒且又刚刚损兵折将的博格拉汗,要比一统回纥的阿尔斯兰好控制得多。”
霍兰哼了一声,说:“但他们人是派来了,却惰于不战,那又有什么作用!”
就在这时,帐外响起了吵嚷声,萨图克皱起了眉头,让术伊巴尔出去瞧瞧是什么事情,没一会就听见了土伦汗的声音,萨图克等都想:“原来是他。”
术伊巴尔拦土伦不住,被他闯了进来,受伤的土伦肩膀包得厚厚的,进来就冲着萨图克嚷:“萨图克,听说唐寇缩回城去了,你怎么还不进兵!快快将疏勒围起来,破城之后,我要将那个伤了我的贼将碎尸万段!”
在唐军崛起之前,在回纥内部连阿尔斯兰对自己的这个副汗也不得不假以辞色,土伦对萨图克亦是敬畏交加,这时霍兰见他对博格拉汗无礼,怒上眉梢,手就按住了刀柄,萨图克却微微一笑,离座让给土伦,给他斟了奶酒,殷勤问土伦伤势如何,土伦道:“我这条胳膊,差点就废了!我自出生以来,从未受过这么重的伤!萨图克,这次我为你跑这么远,可真是亏大了!”
萨图克笑道:“兄长这是什么话!怎么叫为我?疏勒打下来,迟早还不是兄长的?我不过是暂时为兄长守城罢了。”
土伦笑了笑说:“是真的才好!人家都说你嘴上抹蜜,腹内藏刀呢!”
萨图克脸色一正,道:“兄长这是听谁的话?是大汗么?哼,他素来憎我,所以才来挑拨我和兄长的关系。他就是要咱们两个互斗,咱们斗得越厉害,他就越开心!可是兄长你想想,我对你的承诺,什么时候不算数了?远的不说,就说近的,我那怛罗斯与俱兰城,不都已经交给兄长了么?”
土伦神色微微缓和,当初他赶到俱兰城时,手下也都说博格拉汗的许诺多半是空口说说,他自己也颇为犹疑,不料萨图克却二话不说,真的就将怛罗斯俱兰城都交给了他,这件事大大改变了土伦对萨图克的印象,这时土伦又道:“你在这件事情上,总算是有信用!只是伊丽与怛罗斯隔得那么远,你就算割给我了,我也很难守住啊。”
萨图克一挥手,将诸将都叫了出去,这才凑近了低声说:“现在是隔得远,但只要将八剌沙衮打下来,不就连在一起了么?”
土伦眼中忍不住露出热切的喜色来,却又迟疑说:“凭咱们两个联手,能斗赢他么?”
萨图克道:“等打下了疏勒,灭了唐寇,咱们再找个由头,许下重利,诱引哈桑北上,三家联手,不怕拿不下八剌沙衮。”
土伦更是一喜,又道:“只是这毕竟是咱们回纥自家的事,请外人来,只怕不大好,再说,咱们请他帮这么大的忙,只怕萨曼那边要狮子大开口。”
萨图克哈哈一笑:“他开什么口都答应他,等到八剌沙衮拿下,那时候他的大军就处在我回纥心腹之地了,四下全都是咱们的人,你我再设下陷阱,将他的大军全部坑杀在碎叶河边,再把杀死大汗的罪名推到他的头上,然后以复仇之名召集回纥诸部西征,一举平灭河中!到了那时,兄长你就是称霸西域、中兴回纥的绝世雄主了!”
土伦忍不住露出笑容来,赞道:“妙计,妙计!”
两人在帐内密议了好久,土伦越谈越是开心,最后道:“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眼下我一定要打破疏勒,找出唐寇中打我一棒的那小子!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土伦去后,诸将才复进账,还没坐定,帐门掀开,又有人闯了进来,这次来的却是一个蓄着胡须、身材高大的男子,长着一张典型的阿拉伯人的脸孔,他就是萨曼这次远征的大将哈桑。
帐内伊斯塔黑着脸,霍兰也极不痛快!想一年前萨图克全盛之时,怛罗斯派往布哈拉的使者也敢向奈斯尔二世叫板,塞坎、霍兰等人面对阿布哈兹、哈桑等也是居高临下的态势,不料短短不到一年时间,形势竟然就变得如此颠倒!往西威严无比的博格拉汗大帐,如今却叫人说来就来,但萨图克对这一切都仿佛全没放在心上,眼神非但平静,甚至还保持着对土伦时的谦卑。
哈桑看了萨图克一眼,全没将别人放在眼里,一进来就叫道:“萨图克,我听说我教在疏勒的几万教徒,全部被那伙唐寇杀害了,这消息是真的吗?”
“这个……”萨图克道:“得问问苏赖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