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拔问道:“达成什么共识?”
阎一山道:“这次安西和高昌起了误会,张大都护领兵东进,围了焉耆,幸好得我归义军出面才暂时退去。眼下这次会谈,事主是贵国与安西军,我们则做个和事老,希望双方能够以和为贵,各退一步,平定干戈,让两邦百姓都少受些苦难。”
这几句话大唱和平高歌,实际上内中却含有邀功之意,且将归义军摆到了一个老大哥的位置上,点明了这次安西军的解围、退兵都是归义军的功劳。
仆拔却摇了摇头,道:“归义军千里迢迢赶来调停,这个我们多谢了,不过安西军西撤是听说我们大汗回来吓怕了,并不完全是曹二公子之功。”
阎一山一怔,他可没想到安西军分明是给了归义军面子才退的围,但一回头回纥这边却一点也不领情,也不认账!
曹元深也是一愕,细眼看仆拔时,只见他嘴角带着一丝不经意的冷笑,原来曹议金这些年对甘州回纥、高昌回纥采取的都是委曲求全的低姿态,这种外交政策虽然暂时保住了沙、瓜两地的平安,却同时也养成了周边胡人对汉人的蔑视,尽管仆拔此来有意利用曹元德,但高昌回纥对沙州归义军多年来都是居高临下的姿态,久而久之已成习惯,见到了曹元深也当他是下等国家来的人,并不很当回事。这等神情虽非故意为之,却比故意为之更让曹元深赶到愤懑!
这段时间安西军以高姿态崛起于西域,对四周胡人采取的都采取了大棒政策,从岭西回纥到龟兹回纥到萨曼,所有与安西军交战者都被赶得抱头鼠窜,为西域汉民大大争了一口气。便是在变文之中,塑造的张迈也是一个高高在上俯视西域诸胡的英雄形象。
唯独在对归义军时张迈却一反咄咄逼人,转为屈己顺人,张迈的这种态度无形间是抬高了归义军高层的自我定位:张迈俯视诸胡,面对曹议金时却谨慎小心,这一对比之下,显然曹令公的地位当然更高。
而这次安西军更因为归义军的两句话而罢战退兵,这就更增强了曹氏家族的这种自我评价,所以曹元深到铁门关来,是以一种施恩者的心态来的。
可是现在,双方都还未深谈,仆拔只用了两句话和一个表情,就彻底撕烂了曹元深心中那自以为尊大的幻觉,将他重重地从云端直摔到泥坑中去!
第十七章 宣战
听回纥人不承认安西军撤退是归义军调停的功劳,曹元深心中不免不悦,仆拔辨颜察色,也不为已甚,说道:“不过安西军会这么快退走,这里头曹二公子也是有功劳的,这个我们同罗将军心里清楚得很,日后毗伽大汗大军开到后,我们一定也会向大汗禀奏,请大汗论功行赏的。”
曹元深一凛,道:“毗伽大汗要来?”
仆拔道:“自然是要来的。安西军无故侵犯龟兹,又将战火烧到了我们焉耆境内,我们毗伽大汗怎么可能善罢甘休?现在大汗人已到达高昌,没多久便会赶来,焉耆的战局不会再有悬念,当我回纥十余万铁骑席卷西来的时候,问西域谁能抵挡?到时候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曾帮我们的大汗会有赏赐,但如果与我们回纥为敌的,大汗必定会责罚!曹二公子,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时候想必你心中定有选择了。”
阎一山心道:“毗伽要是尽起倾国之兵前来,那可确实招惹不得,这事可得小心,以免祸及沙州。”向曹元深使了个眼色。
曹元深却不愿示弱,说道:“仆拔将军的话,我可不大明白。”
仆拔哈哈一笑,说:“这还不简单?咱们两家本来就有婚姻之亲,那安西军虽然托名大唐,实际上却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蛮子,他们一路乱咬乱杀,干的尽是破坏西域稳定的事情,我看还是趁此机会,咱们两家联手将他们赶回疏勒去,还西域一个安定吧。”
曹元深道:“仆拔将军是想要我们和回纥一起对付安西么?虽然我们沙州与高昌之间有婚姻之亲,但我们归义军与安西军同为大唐藩属,最近又刚刚订立了盟约,两家对我们来说一个是亲戚,一个是朋友,正因此故,家父才派我前来调停,希望能够化干戈为玉帛。两虎相斗,必有一伤,毗伽大汗虽然英雄,但安西军张大都护也是一位豪杰,双方要是真斗了起来,不管最后谁胜谁负受苦的总是百姓。听说毗伽大汗如今已经皈依了佛门,念在我佛慈悲,不如双方便就此罢手吧。”
仆拔接着他的话道:“可是安西军已经侵入到了我们焉耆境内,虽然退出了铁门关,但焉耆仍然有将近一半的领土被他们占着,请问二公子,如果瓜州有一半地方被人占着时,曹令公愿不愿意在敌人未撤出之前就与敌人化干戈为玉帛?”
曹元深道:“若是我们能劝得张大都护撤出焉耆境内呢?”
仆拔道:“如果安西军能够撤出焉耆,那么同罗将军可以做主,向毗伽可汗上奏,与安西军既往不咎,让两家言归于好。”
若是安西与高昌能够就此停战,那却是正合归义军的均势策略,也正中曹元深的心意,可他尚未接话,那边洛甫已经听得大急,叫道:“等等!仆拔将军,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安西军现在可是还占定了龟兹,如今只提让安西军撤出焉耆,那我们龟兹的事情,同罗将军就不管了么?”
仆拔眉头一皱,心想你这会来凑什么热闹?冷冷道:“洛甫相爷,龟兹的事情,还是请骨咄可汗到我们毗伽大汗面前再自己分说吧,同罗将军只是焉耆方面守将,龟兹的事情太大,我们同罗将军可没权管到那里去。”
洛甫又问卢明德:“卢尊使,你怎么说?这事你也没权管么?”
卢明德默然无语,洛甫顿足大怒道:“你!你们……”心知道这些人是摆明了要牺牲龟兹,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仆拔不再管他,却来与曹元深道:“若二公子同意我刚才的话,那么待会张迈来时,我们就按照这个意思和他谈吧。”
阎一山心想:“同罗只是一方守将,未必能够代替毗伽大汗承诺,可将来就算高昌那边撕毁约定,取得了焉耆之后还继续向龟兹用兵,那也不关我们的事。安西军和高昌回纥在龟兹斗个你死我活,却对我们沙州有利。”便向曹元深使了个眼色。
曹元深却想:“张大都护已经连续两次容让我们,如果再在我们的调停下撤出焉耆全境,这个情面可就给得大了,日后我们却得负起相当的责任。却如何确保回纥人守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