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拔喜道:“那你的意思是打了?”
“打!”薛复道:“石拔你来做前锋,能打多远就打多远,我们在后面支援你。”
石拔大喜,此处薛复军衔最高,又见他赞成自己的主张,当即表示愿奉他将令。慕容春华见薛复得到了石拔的支持,且他的说法也非无理,便也默认了他的领导权。
薛复留了三营交给薛苏丁,命他前往张三城接管留守军队负责后勤接应,石拔却已经进兵,一路上果然势如破竹,咬着颉利的尾巴逼至九十城时,守将望见龙骧铁骑竟然弃城而逃,石拔从容入城,休息了一天,后面慕容春华与薛复便赶了上来。
九十城是突厥人的叫法,在大唐它是天山县的县城,东距高昌约一百五十里,北距轮台(今乌鲁木齐)约三百五十里,天山县城与轮台之间的这段路是天山南北最重要的交通干道,同时天山县又位于高昌到焉耆的必经之道上,薛复进兵至此接下来可东可北,往东是威胁高昌城,往北一旦成功那就是断绝高昌回纥回归北庭的后路了!
石拔道:“我去攻夺轮台吧!来个关门打狗!”
慕容春华笑道:“关门打狗?据后方传来的最新情报,毗伽已经撤退了,他们的主力未被歼灭,算算路程,快则三五日,慢则一旬就能赶到,你小心关上了门狗没打死却先被狗给咬了!”
薛复也道:“咱们只是一支奇兵,在高昌这边的兵力还做不到对毗伽关门打狗。”
石拔道:“那就打高昌吧。”
慕容春华道:“高昌也是一座大城,又是毗伽的南都,防范必定森严,只怕没那么容易得手!”
石拔道:“没有打过怎么知道呢?说不定也像天山县一样,打都没打他们就都逃了!”
薛复觉得石拔的想法有些太乐观了,唐军能够打到这里已经有些出乎意料,就算是止步于天山城那也是大大超出预先的计划了。但不知为何他见慕容春华不赞成继续进兵反而有了一种渴望。三员大将正在商议时,人报城内伏龙寺主持显明大师求见,薛复沉思片刻就传他来会,显明乃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和尚了,在西域也是享誉盛名的高僧,焉耆金光寺的显德大师都还是他的师弟,他参见了薛复以后问起焉耆的战况,薛复诡言道:“毗伽已在莫敦门草原被我们张大都护击溃,现在我们张大都护正在后方清理战场,却让我带兵攻略西、伊二州,以恢复大唐故土。”
显明一听大为震动,因毗伽久征未返,颉利刚刚败走,而唐军又打到了天山城,所以薛复这么说显明不敢怀疑。
按大唐的政治制度,凡在腹地则设州县,都督府、都护府一般都设在边疆。高昌盆地在大唐时辟为西州,已经是州县化的管理制度,汉化程度比起龟兹、疏勒来要深得多,境内有一半以上的人口都是胡汉混血,便是纯种的胡人也多受大唐文化的影响。回纥人因为本身缺乏强大的文化同化力,所以征服这个地区之后至今只是作为一个统治民族而存在。
回纥之全面统治高昌不过数十年,这时高昌在宗教上并未天方化,在民族上也尚未回化,与张迈上一辈子看到的吐鲁番完全是两回事。
显明听说毗伽战败,张迈得胜,震惊之余却未显出,反而有几分惊喜,问道:“薛将军,听说张大都护高举的乃是大唐旗号,以尊唐号令诸国,是真的么?”
薛复道:“这个自然,我们张大都护本来就是奉了朝廷命令规复西域的。”
显明摇头道:“大唐……大唐早就灭亡了啊。”他说这句话时的表情不是猜测,不是听说,而是本人已经能够确定此事。
薛复心头微震,慕容春华为之黯然,石拔却如受重击,显明又道:“不过李唐虽然已往,华夏却还亡不了。一姓虽灭自有一姓兴。不瞒将军说,老衲也是大唐后裔,俗家姓苏,先祖乃是大唐做骁卫大将军苏定方。”
慕容春华啊了一声,苏定方乃是华夏历史上开疆拓土的旷世名将,其一生北征东突厥,西征西突厥,东征百济,灭三国擒三主,威名之盛虽在数百年让人让慕容春华如雷贯耳,薛复对之也十分景仰,只是他们都没想到眼前这个老和尚竟然也是苏定方的后代!
只听显明说道:“当日我苏定方公西征突厥时曾过焉耆,在此娶龟兹女子为妻,生下二子,留在当地,此后渐渐开枝散叶,便是老衲这一系的宗派了。”
慕容春华熟知大唐军方掌故,对李靖、苏定方、高仙芝等在西域留下重大影响的名将尤其熟悉,他知道苏定方征突厥到龟兹一带时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再娶龟兹女自然不可能是正室,多半只是当时苏定方在军闲时宠幸过的龟兹小妾,但这时显明说起自己是苏定方的后代来,脸上却充满了自豪。
第三十四章 檄讨回纥
显明说道:“当年苏定方公平定突厥以后,朝廷做了三件大事,一是迁民实边,二是边兵落户,三是大赐诸姓。”
迁民实边就是将内地的百姓迁徙到西域来,这中间一个最重要的政策是就是流放,将一大批罪犯赶到大西北来扎根,一边解决中原的治安问题,同时也让这些凶恶的汉人在这里留下血脉,在这个风大沙大的地方,文弱的人原也站不住脚。
边兵落户是将部分兵将在西域就地安家落户,这些人或者在当地屯田,或者成了军人世家。
至于大赐诸姓则是给接受汉化的胡人赐姓,如今的疏勒、于阗乃至归义军辖境内的许多汉民都是通过赐姓与混血转化而来。
“然而安史之乱以后,朝廷从安西、北庭、河西抽调边兵入备中枢,这里的汉人势力就弱了,胡人趁虚而入,遂主宰了西域万里的政局。”说到这里显明叹了一口气,“我唐民之在西域,无论迁民也好,边兵也好,一开始占据的都是膏腴之地,至于蒙获赐姓者,更是非当即豪族不可,因此与大唐有关的人,在佛门则为高僧,在部族则为豪强,在官府则据高位,在乡里则为元老,德业、权势、威望均集于此。本地土著窃慕大唐,未蒙赐姓者亦自改姓名。但安史之乱以后,我大唐势力衰微,膏腴之地被吐蕃、回纥相继夺去,权势渐失,合族聚居者被逼到了边城,散落各地者被贬为奴氓,昔日我汉人为官,胡人为寇,今则胡人为官,我汉人反而成了寇盗,唯有佛门尚是半胡半汉,且传世典籍多以汉文记载,因此文字、语言、诗歌、掌故尚能保存,且百姓对大唐也还存着几分想念,然昔日改为汉姓者,今日亦有重改为胡姓,胡汉之消长渐渐利胡不利汉了。”
他说到“合族聚居者被逼到了边城”,慕容春华便想起了新碎叶城的情况;说到汉人散落无力者被贬为奴氓,石拔就想起了藏碑谷的日子;至于说到佛教的事情,薛复则想起了天方教,在西域的东部地区,由于天方教尚未进入,回纥人本族的文化与汉文化的高度相差太远所以无法替代,所以近百年过去也只是渐渐去汉就胡显现出与汉地不同的特征,但到了葱岭以东,由于有天方教的强势介入再加上胡族政权的强行推广,去汉化才能去得那么的彻底,薛复更想到,如果天方教的势力能够继续向东推进的话,那么再过个百数十年,西域的东部地区或者也会彻底地非汉化掉。
薛复问道:“那么如今高昌可还有忠于大唐的部落?”
“忠于大唐的人,未必还有。”看到薛复等三人脸上流露出失望的神情时,显明赶紧道:“但愿意重归大唐的人,却有许多。”
薛复和慕容春华对视了一眼,一起摇了摇头,两人显然都不明白显明这句话的意思。
原来西域东部地区的情况,与西域西部地区的情况完全不同。西域的西部地区,尤其是葱岭以西的地区胡汉对立明显,汉人从数量到势力都显得较为微弱,面对异族异教的打压时就容易产生集体逆反,在小范围内变得加倍地团结,且对大唐母体带有一种强烈的执着,这种精神也是新碎叶城存在的基础。而东部地区则是胡汉杂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