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对着西方,那里无论是撒马尔罕还是布哈拉,哪怕还没有打下张迈也有绝对的信心。然而最难的是攻占以后如何守!
如果只是打胜了一场仗然后就撤退回去,那就只是立下了威风,对于这个国家来说,或者对于后世子孙来说,未必有很大的实际意义。
“在这里分封属国,是正道。”魏仁浦道:“此处已属四封之外,地远难守。须得从俗而治,若由万里之外派驻官员,不出数任必出鞭长莫及之变。倒不如分封属国,威慑之以兵力,笼络之以姻亲,则可能结百年之好。”
郭洛却道:“不然,河中地方富庶,犹在碎叶之上,宁远与之一比就显得局促狭窄了,疏勒也都比不上这里,而且此处为西域核心,粮草丰足而且商路通畅。萨曼王朝在此根深蒂固,而且对我们来说,也不像于阗那般亲近,若是一朝分封,以他们的根基,不出十年必然自立。就算到时候驻军康居,我辈有生之年应该镇压得住他们,但我等这一代人老死之后,怕也难保被排挤出去。”
马继荣道:“但我们在河中全无根基,只凭着我们进入到这里的十几万人,要横扫河中容易,要统治他们却难!更何况我们这些人马,多则三五年,少则一二年,大部分都要回去的。”
郭洛道:“这些小族,就是在等我们东归啊。别看现在他们一个两个都磕头碰地向我们示忠其实也只是要在我们麾下图谋一个更好的地位罢了,只要我们的军力一撤出河中,他们的态度马上就会变的!”
魏仁浦道:“但是此处离中原何止万里?就算是汉之霍去病、唐之李靖,怕也未曾到达这里,我军在这里总不能久居,既已明知不能吞并,为长远计,莫若分封。”
他是中原士子,虽然张迈如今的疆域最东也不过到达凉州,但在魏仁浦心中,他所要辅佐的旷代君王迟早是要进入中原的,因此他的视野坐标,是以坐在长安洛阳向西来看的,而不是将张迈的宝座默认在如今天策政权的中部以这样的坐标来看,河中地区确实是太过偏远了。
“为何不能久居?”郭洛却道:“河中要钱有钱,要粮有粮,就算有所驻军,也完全可以因粮于此!根本就不费中原一粒米!”
郭洛虽然以大唐子弟自居,但他生于西域,心中的帝国可不一定要在中原建都,因此视野与范围也就与魏仁浦大不一样!
“不止钱粮问题啊!”魏仁浦道:“军士远戍,如何能有恒心?从中原到这里,来回的路程经年,就算粮饷可以本地筹集,但一二代人以后,中原新军必以到河中远戍为忧患。”
郭洛笑了起来:“为什么是远戍?难道就不能让我们的军士在这里落地生根么?”
魏仁浦一怔,猛地想起西周分封殖民以经营天下的故事来以他的智慧,非是见不及此,只是一向的中原本位思考方式,对他造成了一些思维上的盲点罢了,这时一听郭洛这样说,马上就明白了过来。
魏仁浦低了低头,他已经知道郭洛的主张是什么,也认为这个主张和他心目中的新朝蓝图有很大的出入,却很难说自己心目中的蓝图就更加高明,如果是这两份蓝图一起摆在张迈面前,除非张迈本身的打算就倾向于魏仁浦,否则郭洛无论是亲近还是地位,都肯定能够占据绝对上风。
马继荣的见识深度不如郭、魏二人,政治手腕颇为高明,但恢弘大略则有所不如,但他也是个聪明人,这时已经隐隐揣摩到了二人的分歧,然而他却不说话。
张迈转问郭威,郭威迟疑着,终于道:“萨图克一战之后,西线未必便需要多少精兵。而东方正需要大量人马。精锐空悬西线的话,对东方会有影响。”
本来张迈问他的是眼前之事,但他竟马上就考虑到将来的东方!
张迈却点了点头。
郭威又道:“不过,若以长久而论……则……”
“则如何?”
郭威道:“殖边者不必是精兵,甚至不必是兵,悍民乃至囚贼都可以的!”
张迈一听,联想起后世西方殖民者的经验,猛的大笑了起来虽然大帐之内,听得懂他这笑声的,不过三五人。
第一三五章 之一
河中地区由两大内陆河流域组成,一条是药沙河(今锡尔河),一条是乌浒河(今阿姆河),萨曼王朝的精华地区就位于这两大内陆河流域中间乌浒河的支流那密河沿岸,萨曼王朝最大最繁华的五座城市那密、撒马尔罕、贵霜、木鹿、布哈拉,全都位于这条支流的沿岸,因这个地区位于两河之中,故称“河中”。
天策四年六月,西域迎来了最炎热的季节,这也正是药沙河河水大盛时期,萨图克那边才攻克布哈拉,马上将战略重点转向东方,布哈拉局势未稳,他的大军一时无法东调,因此用的办法是派遣游骑兵巡河,主将是伊斯塔。
伊斯塔熟悉萨曼情况,又进入河中作战经年,可以说正是本土用兵。张迈、郭洛、郭威等唐军大将却都是靠着情报用兵,虽然说军中有不少向导,甚至还有许多河中地区的兵将,但是这并不能够抵消核心决策层没有本地人的缺憾,因此在用兵上显得比较谨慎。郭洛和郭威都认为,形势到了如今的地步,打败萨图克也不算奇功,要小心的反而是遭遇像赤壁之战、淝水之战那样由盛转衰、被人以少胜多的巅峰之败。
“如今我们身在异域,可能会水土不服,地理不熟悉,若完全依靠西鞬降降也有一定风险,补给线又长,将士屡胜之余都有了骄心,一旦被对方找到一个破绽,那就千里堤防,溃于蚁穴了。”郭威认为,现在天策唐军的种种特征,和赤壁之战前的曹操军有很多的暗合处,因此需要小心。
郭洛亦道:“我们是远来之军,这一百多年,天方国家的宣传是以天方教为正统,以大唐为外国,因此我们进入在河中地区百姓心中乃是侵略,对我们的来意还存着戒心,十万大军可以是很大的兵力,但放到方圆千里之中却只是很少的人。因此用兵宜乎谨慎。”
这时候,马继荣提出了天方教问题在河中地区,最大的问题就是宗教问题,这里和宁远、碎叶、疏勒不同,宁远、碎叶、疏勒在唐军进入的时候,都是刚刚确立起天方独尊政策不久,境内还有许多的非天方教徒,甚至天方教徒本身就有许多是刚刚皈依者,信仰并不坚定,因此唐军一推出宗教自由、宗教平等政策,非天方教徒就都十分拥护,天方教中的初皈依者也没什么抵触,张迈的宗教政策受到的压力就很小。
“可是,河中这里不一样啊。”马继荣道:“天方教在这里植根已近百年,百姓信仰天方教信到了几乎迷信的地步,简直认为自开天辟地以来,这里就是天方教的教土,所有天方教的一切他们都认为理所当然,所有跟天方教抵触的一切他们都认为是邪道、是魔鬼!我们若还要推行宗教平一政略,只怕会引起轩然大波!”
张迈问魏仁浦,魏仁浦道:“新立之国有两种治政,一是从俗而治,一是从正而治。”张迈问:“什么是从俗而治?什么是从正而治?”
魏仁浦道:“当年西周征服商朝,分封列国,在离镐京最远的东方,安下了两个大国,一个是姜太公的齐国,一个是周公的鲁国。”
姜太公就是姜子牙,是周朝的开国丞相,又是伐商的统帅,同时还是姜氏一族的首脑历史上姜子牙可不是那种“渭水遇文王”的白丁,而是一大族系的首脑,他和周文王之间的关系不是“知遇”关系,而是一种政治联合,伐商的联军,就是以姬、姜两氏联合作为核心班底。至于周公是周武王的弟弟,这等亲近关系就不烦赘述了。
魏仁浦继续道:“西周初年,整个天下还未稳定,尤其是东方!而这时候周武王又忽然病逝,周公不得不居镐京摄政,而派了儿子前往封国鲁国,同时姜太公也去了齐国。但两人治理国家的手法却完全不同:姜太公是从俗而治,就是不改变齐国原本的习俗,因应当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