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朔古深通兵法,又曾下朔方,对这一带的地形十分熟悉。他以五万大军在正面逐步逼近灵州城,让朔方军理所当然地认为威胁主要就在前方,这是第二层计中计。
这五万契丹军沿途烧杀抢掠,又驱赶百姓西行将野外的百姓驱入城中,既可以扰乱城内的治安,又可以以消耗城内的存粮,同时难民之中还可以埋伏奸细这是胡人攻城的惯用伎俩之一,从匈奴人到成吉思汗莫不如此。
杨泽中久在西北,自然深知这一点,不过他毕竟是儒门文士,天策政权又以爱民为至上国策,所以虽知如此,却还是将难民半数收入城内,半数指引西行,同时杨泽中又知难民之中,必有胡人潜伏其中,暗为奸细,因此在收留难民的同时,也进行了奸细甄别,抓出了数百名胡儿奸细来。
殊不料,耶律朔古计不止此,他派出的奸细不是一批,而是三批第一批,是胡儿为奸细,杨泽中抓出来之后,将这一批人马尽数揪出,自此安心,却不知道还存在着第二批奸细这一批奸细乃是胡地汉人,汉家面目汉家言语,而且第一批奸细对此也毫不知情,这批人在第一批奸细被揪出之后便得以继续潜伏。
而第三批呢,那就是更远的一颗棋子了,乃是耶律朔古在上一次败退之前就留下来的人,作为上一次战争的难民早已渗入灵州、夏州城内,杨泽中哪里就能想到在战前就已经在城内安顿的人竟然是奸细?这第三批的间隙埋伏既久,便只是等待着来自契丹方面的行动命令,而带来行动命令的,正是第二批奸细,这两批奸细一会合,便为灵州城内埋下了一个祸根这是第三层的计中计,此一层计中计乃是由韩延徽手下的一名汉臣执行。
与此同时,耶律朔古又派遣了一批擅长靠浮囊凫水漠北、漠南骑兵,不攻灵州东门,不攻灵州北门,却远从数百里外的黄河几字形上横的北岸,不渡黄河进入河套内部,却折而向下,从黄河西岸一路潜行,沿着贺兰山下的小路,一直到了灵州西南,这才趁着夜色将浮囊放入水中,随浪而下。
契丹的骑兵在过去的几天虽然几次侵袭到了灵州城下,不过都是直犯北门、东门,西南角却是最被忽略的存在。因在灵州守军心中,契丹要到西南角必须绕一大圈,那样势必会被城内守军发现,那时候城内的守军也有足够的时间加强戒备。
他们却哪里料到契丹竟然会从上游袭来?等发现时,潜伏在城中的奸细已经放下软梯,缒了一部分人上来,这部分人一登城头,城东、城北埋伏着的大军登时响应,十万大军群出围攻!
这便是契丹军的第四层计中计!
堤防千里,溃于蚁穴,灵州城被袭破了一角之后,如何还经受得起耶律朔古十万大军的猛攻?终于杨泽中战死,灵州城也失陷了。
张迈收到消息时,已经是两日之后,秦州城内,高级将领无不又惊又急!灵州夏州,乃是阻挡契丹大军进入凉州的两道门户,现在其中一道门户洞开后,凉州便敞开在契丹大军的眼前了!
鲁嘉陵虽然没领兵打过仗,不过他是做外交工作的,对于军事地理烂熟于胸,闻讯骇然道:“耶律德光……他这是声东击西之计!表面上他是力攻夏州,军事外交两头下,实际上他的目的,却是朔方,是灵州!”
“他的目的,不是灵州!”张迈哼了一声,说道。
“这……”鲁嘉陵更是骇然,叫道:“他……他的目标……是凉州!凉州城!”
左右诸将闻言无不剧震,张迈也低了低头,说道:“不错,他很清楚他要做什么,那就是要拔我们的根!这一场仗,看来耶律德光早在开打之前就谋划了不知多久了……我确实还是稍微小觑了他!哈哈,耶律德光啊耶律德光……咱们两个,倒是英雄所见略同!”
耶律德光攻夏州为的不是夏州,而是放烟雾弹给攻灵州做伏笔,而攻灵州为的也不是灵州,而是要为进军凉州铺开道路这就是他的第五层计中计!
在张迈和鲁嘉陵的对话中,帐中诸将也都明白了过来,齐声叫道:“元帅,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鲁嘉陵急忙道:“我们是否回援凉州?”
“回援凉州?开什么玩笑!”张迈道:“大军既出,有进无退!”
鲁嘉陵道:“可是,凉州乃是我们的根本所在啊!”
他做的是参谋工作,比常年在战场厮杀的百姓更加亲近战略,这时已经领悟到了耶律德光这一战的战略目的所在:那就是一举攻入凉州!
鲁嘉陵道:“耶律德光既然先灵州后夏州,那就绝对不会只是要败我们,而是要灭我们了!凉州是我们根本所在,万万不容有失啊!秦西十余州虽然难得,但退守之后,我们尚有机会东进,可凉州一旦有失……那……那我们就会被诸敌切割包围起来了!但我们如果退回凉州,凭城而守,足以抵挡契丹铁蹄,再以陌刀战斧阵、汗血骑兵团与契丹野战争利,那时就算是契丹、石敬瑭,甚至再加上孟蜀联手,也未必能奈何得了我们!只要守住了凉兰一线,我们以后就还可以伺机而动!”
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那就是秦西十余州是新得之地,新附之军又不能信任,甚至随时都会反叛,在此打仗未必有主场优势。
张迈沉着脸,眼前的战局变化之快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却不肯马上答应。
灵州失守的消息,如同大火一样掠遍整个秦陇地区,只一夜之间就完全抵消掉了鹰扬军出现所带来的天策军威,而换成了另外一种震撼。
孟昶大喜,道:“看来契丹果然厉害!天策张的根基,究竟浅了一些。”随即又转为忧虑:“但契丹如此厉害,万一他攻破了凉州,吞并了张迈,那么……那么接下来会不会得陇望蜀?”
王处回道:“这一点陛下倒请放心,契丹虽强,吞并了天策之后也需要时间消化,再说,契丹要南下,还有石敬瑭拦在前面呢。自古漠北胡儿南侵,纵然能乱得中原,江南与巴蜀也非他们能够染指之地!”
他说的,却是自秦汉到隋唐的常识,来自北方的胡人,从来未能占领中原之后再一举统一巴蜀,王处回却不知道,历史在他这里已经要出现拐点了。
夏州城内,诸李的态度则是为之一变,李仁贵、李庄恒都暗中惊惧,反而是李彝殷松了一口气,李彝秀不明白,问道:“别人都是害怕,哥哥为何却反见轻松?”
李彝殷道:“我轻松,是因为耶律德光既然虚攻夏州而实攻凉州,那么他的目标就不在党项,而在凉兰了!不出所料的话,耶律德光的第二次招降很快就会到了。”
李彝秀道:“那我们怎么办?”
李彝殷沉吟不语。
果然不出他所料,消息传入夏州城内的当天,耶律德光就又向夏州派出了使者,上一回耶律德光的使者极尽傲慢,这一次却显得很随和,说话也柔和得多,但是契丹人在大胜之余将语气放软,反而更见诚意。那使者说道:“李将军,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灵州已破,凉兰指日可平!跟着张迈没前途了!将军若当机立断,依附我大契丹,这向西征伐的先锋,便是党项一族!我主言道:只要将军肯附,立此军功,将来西凉一地,尽属党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