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第一府都尉胡振哼了一声,道:“那么以后你再遇到危险,也同样会选择背叛了?”他转身向石拔道:“都督,如此狼子,对我大唐绝无忠心可言,请速杀之,以儆效尤!”
拔野只觉得心中一寒,赶紧向柴荣望去,柴荣踏上一步,道:“当初我们和拔野之间,未有恩遇,只有一句承诺,承诺之中又带着试探,试探中又带着挟制。我军如此待他,就要他以绝对忠心回报,未免有些苛刻了。”
原第二府副都尉怒道:“柴都尉,你是什么意思!你要庇护这个胡儿吗?我们都知道你和他有旧,但你更别忘了,日前死在他刀下的,可是你并肩作战的战友!”
帐中诸将,大多数对拔野并无好感,听了这话,情感上都偏向了那位副都尉,一股压力弥漫整个军帐。
柴荣却顶住了压力,整理了一下思绪,才道:“死去是我的战友,这一点我当然没忘记。我和拔野虽然有旧,但我和他相处的时间,远没有与我的战友来得长,来得久。可是现在我们讨论的,不是情谊,而是是非。”
原第二府副都尉道:“他先假意臣服,跟着反叛,杀我军将,败我军阵,论罪当斩,这就是是非!”
柴荣道:“日前一战,论罪当杀,但论情则情有可原。而且拔野最终还是弃暗投明了。”
“那算什么弃暗投明!就算没有他,翰达拉河谷外的这场仗,胜利的仍然是我们!”
“但是拔野决定弃暗投明,是在此战胜负未决之前。”柴荣厉声道:“此战之后有多少投降的俘虏,也都曾在战场上杀害过我们的战友,他们的投降,比起拔野来更是全无诚意!如果拔野得死,那些俘虏是否也要处死?”
帐中一将冷笑道:“处死便处死,便都杀了,那才干净!正好立威!”
“立威是这么立的么?”柴荣瞪了他一眼,道:“就这么处死这些俘虏,是要逼得万里大漠,所有部族都誓死反抗我们么?”
“他们若敢反抗,那就全部斩杀!”军帐之中,又出现这样的声音。
隐隐然间,石拔的出现抬高了全军的士气,而此战的胜利又让军中氛围弥漫在一种自豪自信当中,而自豪自信里头,又不免滋生出几分狂态来。
柴荣是这场战争的首功者,自然也会受到这股气氛的影响,但他谨记着张迈的教训,或者说他血液中自有冷静的因子“战场上的狂傲有助于提高战力,但在战场下的庙算中,狂妄却会带来灭亡!”
默念着张迈来信中的这句话,柴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才慢慢地说道:“都督,我们到漠北来,到底只是求一胜而回,求数胜而回,还是说,我们要长远地征服这片土地?”
柴荣的这个问题,牵涉到张迈的总体战略,而张迈的总体战略,别人不知道,石拔却是清楚的。柴荣又道:“如果我们要一胜而回,那么现在可以杀了拔野,将所有俘虏斩首,做成京观立威,然后迅速西撤,此战已经足以震动漠北,保证今后数年小金山安然无恙了。”
石拔哼了一声,不置可否,柴荣又道:“但如果我们要长远征服这片土地,那么拔野不能杀!俘虏也不能杀,现在杀了,将会失去收服漠北人心的机会。”
胡振冷笑道:“人心之论,在中原行得,可这里是漠北!胡儿不知仁义法度,服叛不定,哪有什么人心可言。”
“胡儿又怎么样?他们也是人!”柴荣道:“就算他们不知道仁义,但至少却还懂得承诺!既然懂得承诺,那就能建立法度!我们未必能在漠北推行‘仁’,但我们至少得先在漠北立住一个‘信’字!水至清则无鱼,拔野的身后,是成千上万在我们与契丹之间徘徊的部族。这些部族,既可以臣服于契丹,同样也可以臣服我们。要收服他们靠的不是单纯的杀戮,而必须是武力与心胸。这也是我活捉耶律阮,而不是在战场上直接将他斩首的原因!”
石拔深深看了柴荣一眼,挥了挥手,道:“诸将暂退。”又指着柴荣,道:“你,留下!”
第二一四章 先锋政略之二
一辆佛车缓缓东进,这时候漠北的战争已经爆发,唐军也就不再进行封锁消息的行动,大部队经过的时候,周围没有被契丹所征的小部落全部远远躲开,当然也还有一些零散的牧民,远远望见唐军大军行动都吓得魂飞魄散。
不过,唐军并未对他们进行攻击,而当那驾庄严的佛车开近,车上法座令人肃然,佛帘法幕上的佛像经文似乎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漠北也是有佛教根基的,一些牧民望见,远远的就跪下了合十祈祷。
“那是一位活佛,从西土来的活佛!”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牧民之中开始流传起这个传闻了。
在数百里外的翰达拉河谷外头,激烈的战争已经结束了十日。此刻,石拔的大帐之中只剩下两个人,一个是石拔,一个是柴荣。
石拔目光下垂,看着自己粗糙的手指,似乎在想着什么,大帐之中静静的,柴荣也不敢首先开口。
“你真的觉得,这个拔野可靠?”石拔终于将目光重新投在了柴荣身上。他的目光之中,同样带着咨询的意思。
“我当年只是跟他风云一会,这次重逢,相处的时间也不多。”柴荣不敢和刚才一样,用争辩的语气和石拔说话,他想了一下,才说道:“所以对他的品德,我不敢说有多了解,但对他的秉性,我自认为掌握得住。”
“哦?那他的秉性如何?”石拔问道。
“狼狗未驯之性!”柴荣道。
“狼狗?狼还梦想着自由自在,哪怕挨饿也行,但狗,给肉也吃,给骨头也吃,实在连骨头也没有,给堆屎他也吃。”石拔笑了:“那这个拔野,究竟是狼,还是狗?”
“还没驯服,便是狼,驯服了,便是狗。在羊群跟前,是狼,在猛虎跟前,便是狗。”柴荣道:“都督是猛虎,所以,我们其实根本就不必怕他叛变现在他若再叛,到了契丹那边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石拔呵呵一笑,道:“我还以为你和他是朋友呢,没想到说话这么不客气。”
“事有公私,私事上,我和他算是同过患难,但私事不妨公事!”柴荣道:“更何况,这次东征漠北是为了华夏的百年大业,在这份大义面前,什么小恩小义都要放一边的。”
石拔又道:“但这条狗可还没驯,你驯得住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