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前面的赞比亚已闯进一间半塌的农舍,其他人也跟了进去。他点了点人数!“大田!怎么少了大田?!”
荞子刚要回答,门被撞开了。大田摇摇晃晃地走进来,一手捂着下腹,另一只手把双泥砣似的解放鞋扔到荞子面前。她急喘着,微微一笑:“是在点名么?我到。”
荞子扑上前扶住她:“我还以为你……我听见枪声了!”
大田顺着墙根坐下去,一只手仍顶在腹部。她发现所有人都在疑惑地打量她,便把眼一瞪,“看什么?肚子有点疼——女同志的事儿!”
外面安静了。总算没出什么差错。赞比亚本来是可以随伤员车走的,但他留下来了,这是七个毫无战斗经验的文艺兵哪!
“我们怎么办?”数来宝问赞比亚,“男的还行,拖着四个姑娘,要是天亮和大部队联系不上……”
“就整个完蛋!”了不起接道。
赞比亚不吭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军用地图,铺在膝盖上,仔细辨认着他们目前所处的方位。大部队已卷席似的开到他们前面去了。他们既无步话机联络,又无交通工具,光靠两腿追上大部队近乎不可能。这条公路两旁埋伏了不知多少敌人,昨夜那零零落落的几次遭遇已耗损了这支小队一大半元气。他的军帽早丢了,绷带被血浆得梆硬,象箍了层铁皮,稍抬眼皮,也会扯得伤口作痛。他也不那么健全了,可这几个连枪也打不响的兵,把全部体重都压在了他肩上。而比那更重的,是他的责任:昨夜是他主张把他们的车换给伤员的。
“天亮了,会有汽车吗?”采娃问。
“有汽车!十一路。姑奶奶,你知道我们已经离公路多远了吗?”数来宝盯了赞比亚一眼,“哼,怎么也不该把四个女娃留下!”
“现在就别抱怨了!那车上还能插进一只脚吗?”荞子说道,“伤员一个挤一个,码得恨不能象卖鱼的案子!你让我们四个摞上去吗?说这些干吗,得想想下一步……”
“下一步是等着完蛋。”又是了不起在说话。
天快亮了,能看见乳白色的雾从破窗洞飘进来,象一张喷烟呵气的嘴。小耗子连连打着寒噤,细细的脖子上泛起鸡皮疙瘩。她抱肩蹲在那里,谁说话她便把脸转向谁,全不关她亊似的。
“你说,万一和大部队联系不上,万一再遇上敌人……”数来宝把脸逼近赞比亚。
赞比亚的神情很倦怠,躲开数来宝的逼视,闭了会眼,然后把那支冲锋枪大卸八块,擦得发蓝后又往一块安装。他干得又熟练又轻巧,甚至有些卖弄。金属撞击声撩得人心烦。
大家对始终不吭声的赞比亚有点恼了。
“你倒说呀,怎么办?”一向柔顺的三毛也急问道。
数来宝斜着眼,拖着长声:“怎么办,在这破屋里住下,过日子,哼!”他在激赞比亚。
“你就给大家交个底吧,”大田说,“谈谈你的打算。”
赞比亚居然悠闲地笑笑,“现在说什么?等我开了口,你们就得照我说的去办。现在睡一觉,等雾下到三尺外不见人再说。”
没人吱声了。
三毛把半自动步枪靠在溜肩膀上,聋拉着头发又稀又黄的脑袋,用手指在枪颈上模拟大提琴的指法。这是他的习惯动作。他突然停住“揉弦”,犹犹豫豫地问,“喂,赞比亚,你说我们会不会……假如……”他看看大家,希望他们能明白他不忍出口的话。
但所有人都装作不领会。他们都清楚,此刻作任何预测都是愚蠢的,恐俱会象山蚂蟥一样骤然抬头,钻进人的肌肤,吸尽你全身的勇气。但三毛仍继续说着:“我看过一本苏联小说,叫《这里的黎明静悄悄》……就那么一个一个的全都……最后只剩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