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赵应祾醒来的第三天。
他正躺在这间古屋的侧缘上。
汀洲的建筑是百年前南都流亡人造的,自然还是旧都的模样。
地板架空,出檐深远,长廊幽静。
院中种的树不知死了多少年,枯败的,只剩下半截枝干。可是野草生得茂盛,顽强又疯狂地长满了空地。
他们刚进来的时候,就连圆石铺成的小道都被遮得严实。院落中央由卵石围成的小塘也尽干涸。
闲着无事,林辰每日去河边打水时就顺带舀一两桶,重新让那池子活过来。
日头高悬,屋檐为赵应祾挡了一大半的光,投落下来的阴影便在他身上留下参差不齐的暗印。
他半睁着眼,双手撑开,细小的飞虫在空中跳动。
经年失修,这廊中生了许多苔藓,长在木板的空隙,潮湿阴暗,气味与夏日完全不同。
但是他觉得没人能不喜欢,因为那是属于清凉之处特有的味道,即使发霉也是另一种新的生长。
赵应禛坐在他的身旁。
他在用刀,在分离木头,又将它们以榫卯相连。
他在为他做一个轮椅。
路濯没有看他,眼皮仍旧半睁半闭,像是沉浸在唯剩虫鸣的午后,慢慢想要打个盹。
这几日,所有人对他的态度都很自然。对他关切、照顾、心疼,没有一点异样。
裴山南和邹驹为他煎药,还有七七八八用炉鼎炼出来的药丸药粒,每日三次。
木架草顶、柱梁壁板之间都熏出一股子苦涩的草药味,热浪包裹其中,闻久了竟也生出一点余香。
而左崬甚至来找他大骂了一顿井嵩阳,可是骂完了两人又沉默下来。
“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还是以为他不会做这种事。”左崬幽幽叹一口气。
路濯也笑,“我也以为。”
“你该恨他的,那个混球。”左无痕拍一下他的肩膀,“你是我们的阿路小弟!那个混蛋怎么舍得?”
“所以他最后还是为我打开门了。”路濯歪头想道。
他不知道别人认为他该怎么想。
但大抵因为“路濯”本身就是个骗子,他反而生不出多余的情绪去怪井嵩阳。
如果再相见,他们再打一架,由他捅井不浊一刀,他想他们之间就能一笔勾销了。
所有人都表现得很平常,同他聊天,等他养伤。
也不知赵应禛都和他们说了什么,让他们对着一张陌生的赵应祾的脸也能笑出来。
除了花旌。
他与花忘鱼太熟悉了,对方那欲言又止的样子早早就把一切都暴露了。
路濯抬起手臂,将五指张开。
平整干净的指甲,支起的骨架,关节与关节分明。
修长、有力。
他伸展手指又握紧,反反复复,像是要抓住空气中在阳光下无所遁形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