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令蛮半点不介意,她要是连这些都介意,从小到大就该呕死了。
论理,她那父亲不过一个定州城守的从七品司簿,专门在城守审案时跟着挥笔杆子记录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官场上毫无建树,职位上又毫无油水,家中更是一点进账都无,平日里还有些个文人雅士的风雅爱好,狎妓成风,妻妾成群,偶尔买些个诗画。
说起来,苏府上下这一大家子的花销,全靠了阿娘的嫁妆和吴家时不时的“上供”——
偏她阿娘着实窝囊到家,有这样的条件,竟然还整治不了那群姬妾,腰杆子软得竟然要被一个姨娘辖制到头上。
要照她阿蛮的性子,过得这么窝囊,还不如一拍两散。
苏令蛮看着巧心熟练地将一筒炖得糯糯的米粥,并几样开胃小菜一一呈到了桌上,不由赞了声,“巧心,真有你的。”
说起来,她身边这两丫鬟,巧心机灵,小八听话,便那梦里,亦是一直跟着她的。
巧心莞尔一笑,二娘子吃东西格外有福气,区区一碗白粥吃得也像山珍海味似的,可惜就是富态了些,虽农家那些个喜欢媳妇多肉敦实,可有些地位的人家,还是讲究体态轻盈,纤腰一握的。
尤其定州城,与京畿那些个讲究含蓄的世风还不同,民风开放,说话鲁直,特别那些适龄的小郎君们,还常常将她家二娘子当笑话一样讲……
苏令蛮饿了三日,这喝粥便有些不大讲究,不过巧心看她喝了几口垫饥后便不肯再动筷子,不由问道,“二娘子,莫非是今日的饭食不和胃口?”
平日里都最起码要喝三碗的。
苏令蛮不自觉往下瞥了瞥,看到因坐着而与胸口一般凸出的肚子,便有再多的食欲,也都没了。她摇摇头,“倒也不是。”
苏令娴注意到这一幕,笑着打趣道,“巧心,看来二妹妹如今也晓得爱美了。”
苏令蛮哼了一声,“大姐姐,莫要以为这么说,我便会因为怕羞多吃几口。”
苏令娴语塞。
苏令蛮看她文雅大方,心里不知怎的有些来气:
“莫非……大姐姐是怕没了我棵绿叶,显不出你的好来?也是,往日若没了我,你又如何超过付姐姐、独孤姐姐他们?你那几首歪诗确实是好,不过这定州城里野蛮人多,怕是要去京畿才能显出你第一才女的可贵。”
苏令蛮这话有失偏颇,便她不喜欢那些文绉绉的玩意,但也不得不说她这三岁识字,六岁能诗的大姐姐是个无师自通的神童。
那些个诗,尤其是近些年的,便他那阿爹也作不出来。首首都是脍炙人口,完全不似闺阁之女的胸襟。
这亦是苏护对这庶女另眼相待的原因。
苏令娴温温柔柔地笑,面上全是看着孩子耍脾气的无奈,“二妹妹,你又耍什么脾气,便你我不出自同一个娘亲,可这阿爹总是同一个的。一家人何必说这些生分话,平白伤了和气。”
苏令蛮没答话,把碗一推,让小八拿着出门的襦裙换了,随便罩了件半臂,便要出门。
熟料刚刚还没甚动静的苏令娴已当先一步站了起来,与她的贴身侍婢弄琴一同将门口堵了:“二妹妹,父亲既让我阻止你,我便不会让你出去的。”
苏令蛮看了看自己的身量,再看看才有她一半宽的苏令娴,面上的笑有些不怀好意,“你确定?”
苏令娴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长廊外早先下得纷纷扬扬的雪,此时已经停了,可寒意依然从她脚底心钻了进去,苏令娴莫名地觉得眼前的二妹妹有些危险。
直觉让她作出了相当爽快的决定,苏令娴往旁退开,“那我与你一同去。”
“随你。”
苏令蛮毫不客气地拨开弄琴,跨步走了出去。门帘子被她胳膊打到,在风中轻轻摇了摇,沉闷的木屐声散落到了白茫茫的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