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有巨力从外面摇撼着水晶球中的幻境,震荡的感觉追着李琅琊和安碧城侵袭过来。两人对视了一眼,默契地回头就跑——但那裹着幽暗香气的疾风比他们更快,黑暗像实体的大浪般劈头打下,暧昧难辨的呜咽风声从耳边奔驰而过——再抬起头时,两人眼前展开的,已是一片深重的夜色。
乌漆上描绘着深红卷云的廊柱慢慢现出孤独的影子,寂寥宫室的轮廓随之在黑暗中浮现出来。
重重殿阁之中能看到鎏金朱雀灯由远及近的光影,但长长垂落的纱幔,却好似传递着无法照亮的悲哀迅息——檀木支架上撑起的,是一件海棠色的曲裾深衣。长长的连理带蜿蜒在地上,似乎勾勒出了华服主人曾经的绝代风姿。隔帘趺坐的君王面前,铜铸仙人捧起的博山炉中,正慢慢升腾起云雾。
那样沉重又轻盈,浓艳又清婉的味道,有着不可能错记的哀愁风韵,一缕缕飘过两个趴在殿外栏杆向里窥探的人身边。
安碧城轻轻扯了扯李琅琊的衣襟:“我知道了……”却正对上李琅琊亮闪闪的眼神:“我也知道了!原来为李夫人召魂的,不是什么神仙方士,是呼罗珊的返魂香!怪不得他预言汉武帝会后悔!”
香气透过了幔帐,围绕着那件艳色深衣聚拢着,盘旋着,淡薄的烟气缓缓凝结成一个模糊的人影,若断若续好似乘风飞去的舞姿。飘举的长发,宛转的腰肢,还有一顾倾城的天人之色,都在一点点成为实体的影迹。
——武帝悲欣交集地伸出手去,似乎是要挽住帘后的无双国色。然而香炉中的火星,最后闪出一点回光返照的亮色,随即无可挽回地暗淡下去——那聚集起魂魄的香料已经焚尽,未能完全成形的影子,被夜风一吹,便纷乱地四散开去。残烟袅娜地结成了一双双薄冰的蝶翼,随着最后一缕暗香消逝了纤影。
武帝发出了一声哀凄的呻吟,装饰着龙纹的背影好像瞬间苍老颓败了下去。他狂乱的掀起纱帐追逐着残影,手指碰到的却只是飘渺的虚空。华贵的舞衣从支架萎落而下,而周围的景物,也像坠地的丝绸般起了皱摺,动荡着归于破碎。
——注视着这一幕,安碧城的眼神里浮起了轻烟般的悲悯,而李琅琊已皱着眉低呼出声:“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过份!?”
香气凝成的黑暗围屏,忽然被一道锐利的光影劈开了缝隙,亮光与幽暗交汇的模糊边界中,现出一蓬红发生气勃勃的颜色——“这,这什么地方?琅琊!波斯小子!你们怎么在这里?”
锦衣少年的身影清晰起来,手中出鞘的直刀映出袖口花俏的对舞凤凰纹,漂亮的大眼睛迷茫地四下打量着。
“端华?你怎么也跑进来了?!”李琅琊诧异地叫了出来,端华的背后,依然涌动着苍黑的云烟,他冒失的闯入似乎并没有打破这香之结界的迹象。
“赏香宴怎么还没结束啊?你们左等也不回来,右等也不回来,我只好自己逛逛散心,就跟着那漂亮蝴蝶走过来……然后天就突然黑成这样了……哈啾!这香味浓得好恶心……你们真是评判得辛苦哈……”
“——又是蝴蝶?!”李琅琊和安碧城同时低呼了出来。
水蓝色的轻薄蝶影在虚幻的夜空一闪而过。翅尖拖曳出两道晶莹的星屑,像一盏会飞翔的小小冰灯,盘旋着落下,停在一个看不见的支点之上,慢慢映出了一只手的轮廓——托着蝶翼的指尖优雅地移动着,依次照亮了幽邃的蓝眸、阴郁的薄唇、在云烟掩映中白得有些妖异的衣衫……
“妖怪啊!!”
“你也是被返魂香召回的灵体吧?”
“就算汉武帝说错了话,你这样报复他不是太过份了吗?”
三个人同时开口,说的却是各不相关的话,只好尴尬地停下来互望了一眼。彼此都是一脸“你不要捣乱啊!”的表情。
呼罗珊寂静无声地笑了,那笑容的深处,是和在武帝御前一样的傲然。
“报复吗?这样说可有点不公平呢……世上哪有一种香料能永久保存下去,不会随着时间风化消失呢?我带来的三枚香丸,被遗弃在汉家黑暗的府库中很多年,直到死亡的阴影带走了皇帝最爱的妃子,他才想到了召唤亡灵的‘妄想’。可惜……仅剩的残香已经不足以聚拢魂魄了……”
“那么你自己的魂魄呢?时间已经过去了800年,为什么‘妲娥纳’没有引导你回到康居的月光里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