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未不愧是一位尽职的帝王,无论他有多厌恶这届的试题,又有多讨厌他们正在讨论的议题,但一听到这科公认第一的卷子上的内容时,还是立刻陷入了认真地倾听之中,对于刘凌的冒犯也没有再提及。
刘凌被几个大臣搀扶到一旁,草草用帕子捂住了额头,看见父皇已经开始认真听取举子们的策论,心中已然大定。
如今内忧外患,内从冗员变成缺员,外有乱臣贼子兴兵起乱,实在已经有了国破家亡的先兆,可是因为父皇刚刚杀了一大批人,朝中又缺员厉害,是以从上到下都粉饰太平,甚至继续歌功颂德,以为这些乱象不过是蚍蜉撼树,只要王师一至,必定天下靖平。
如果不撕开这层假象,逼所有人看清楚现实,则问题永远得不到解决。
没有人比刘凌的内心更焦急,因为他很可能就是接下这一团烂摊子的人。
皇帝正在听着策题,那边岱山拆去的宦官已经请来了张太妃。
张太妃自那日被请出冷宫后就再也没有回去,领着几个年纪较轻的太医钻研着八物方,因为没有了肉芝,所以只能用刘未剩下的那一副有问题的八物方改良,进展很是缓慢。
听说刘凌被皇帝打的头破血流,护短的张太妃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奔进殿里。
于是乎,殿中这届的主考官们就看着一位中年妇人进了紫宸殿,径直奔向三殿下刘凌,从身后药童背着的药箱里拿出包扎伤口的药,开始为刘凌裹伤。
她的动作很是利索,显然这种小伤完全不看在眼里,三殿下被这个妇人训的头都抬不起来,连声道歉以后一定会躲,而那边正在听着策题的刘未似乎也有些不自在地看了这边一眼,当然,他眼睛是糊的,也看不到什么就是。
等刘未听完了所有的策题,张太妃也忙活完了,移步走到皇帝面前,态度温和词锋却不温和地劝谏着:“陛下,您身体违和,头风又重,如果不能静心安养,至少要保持心情的平静,无论是发怒还是忧思,都会让您的病况加重。三殿下仁孝,您拿东西掷他,他不敢躲,可如果您因为这个生气又再次病倒,您让天底下的百姓和朝臣怎么看待三殿下?”
张太妃深吸了口气。
“您是想让全天下的人都认为,是三殿下气病了您吗?”
听到张太妃的话这么不客气,满殿里的人都大惊失色,有些人甚至已经想象着殿中金甲卫将这个妇人拖出去杖责的场景了。
奇怪的是,刘未听到张太妃的话,不但没有生气,反倒露出讨饶的表情,伸出手来拱了拱,满是无奈之色。
这下子,原本大惊失色的,更是眼睛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然而就像还没有把人刺激够似的,张太妃依旧不依不饶。
“哪怕寻常人家里男主人生病,也是将家业先交给家中的孩子照料,自己颐神养寿。您可好,已经病成这样了,今天要理政,明天要听事,天天起的比鸡还早!”
张太妃继续唠唠叨叨着,“您还让太医们为您调养身体,您这个样子,请神仙来调养也没用!您要再这样操心,干脆把我送回去吧,否则别人不会认为是您自己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而以为是我们张家没本事,把您给治坏了!”
听到张太妃一副长辈教训晚辈的口气,殿中吸气声不止,有几个礼部官员则露出深思的表情,琢磨着她那话中的意思。
刘未被张太妃说的也是啼笑皆非,但他知道张茜整个人心思单纯,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加上他从小丧父丧母,也没有哪个正经长辈和他这样说过话,内心里竟有些新鲜和触动,竟一言不发,将她唠叨的话全受了下来。
等他看见张太妃已经拔针要去给自己几下的时候,刘未求饶的神色更加明显,几乎是要夺路而逃了。
刹那间,所有大臣都以为那读唇的老头是说错了,因为他们听见那老头说:
“朕看秦春霖那篇文写的极好,就点他为状元吧。榜眼和探花的人选,让老三和主考官们商议后订立,这等小事朕就不操心了,你们自己决定。朕确实累得很,来人,送朕回紫宸殿休息!”
说罢,站起来就要走。
皇帝要摆驾回殿,宦官宫人们自然是连忙跟着,只见得张太妃一副“您别跑我还要和您谈谈人生”的表情,皇帝的脚步走的更快了,显然张太妃的针灸之术有什么实在“惊人”的地方,让一向高傲的刘未都顾不得面子的问题。
皇帝落荒而逃了,这边张茜才呼了一口气,转过身来继续训斥着刘凌。
“你说你,砸别的地方就算了,砸你的脸面也不躲不避,如果你脸上破了相,日后如何自处?你见满朝文武大臣,哪个是五官不正的?”
张太妃一边说,一边对着礼部几个主考官指了指。
“就拿这几位大人来说,至少年已不惑,可依旧保养有度,风清神俊,你再看看你,活像外面淘气的野孩子!”
张太妃随口一提,几个被夸赞的主考官自然是面露得色,礼部官员向来注意形象,莫说男人不爱美,其实比女人也不逞多让。
“是是是,我下次一定躲,不躲也挡一挡,您赶快回去吧……”
这下子,刘凌也想和父皇一样抱头鼠窜。
父皇太狡诈了,居然自己跑了!
“我知道你们一个两个都嫌我啰嗦,可我平日里也不是啰嗦的人啊!”
张太妃提早进入“奶奶”状态,叹了口气。
“行了行了,您前面还在举行殿试吧?您头上这个样子,让殿上的士子们怎么想呢?还是找谁送一顶发冠来,把额头遮一遮吧。记得让太医给您天天换药,别留了疤!”
她嘱咐了好几遍,见刘凌有些焦急之色了,这才带着几个太医局的药童和医官告辞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