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牛立下这样的大功,潘老爷当然要重赏自己的救命恩人,赠了他八百两银子,还有一套两进的院子,让他和自己的老娘住了进去。阿牛是为救潘老爷才断臂变成了残废,潘员外也要令他有些谋生的手段,因此还买了些田地和渔塘给他,让他放租出去,如此才有进项。
阿牛不可能给潘员外做一辈子护院,潘员外此举,等若是将他下半辈子都安顿好了,只要阿牛家不生意外,吃穿用度基本不愁。
仆人忠心护主,主人知恩图报,这在当地原本已经流传为一段佳话。哪知到了来年二月初,也就是潘员外发疯那一年,阿牛突然死了。
这的确也太突然了些。众人都是若有所思。
阿牛断过一臂后,就算性情再憨直也因为自己变作了残废而终日郁郁,很快就拿着潘员外给的抚恤银去买醉,时常喝到半夜三更才回家。二月二龙抬头那一天他照例去喝酒,第二天却没再出现。过了三个白天,大伙儿才在镇上的沟渠边上找到了他。阿牛全身都埋在雪里,早冻成了冰棍。想来是那一晚喝得酩酊大醉,睡在雪地里冻死过去了。
这事儿在北地很常见,醉汉冬日夜归,酒劲儿一上来,通常随地坐倒。这一倒,未必就能再起来了。所以清道夫白天起来扫雪扫出几个死人,那都是再正常不过之事。
消息传出来,大家都扼腕不已,潘员外更是请了仵作给阿牛验尸,结果不出众人所料,死者身上连个伤痕都没有,显然是沉睡中去了的。经过了这件事,潘员外也不再外出谈洽了,一直留在白柳山庄中闭门不出,直到九月出了那场变故。
佐天泉皱眉:醉死一个护院,这事儿有什么稀奇?每天死掉的凡人,没有上万也有成千,好稀罕么?
白玉楼压低了声量:有。我看那车夫还有些意犹未尽,遂连灌了他小半坛子老白干,把他灌得舌头都大了,这才说了件事情出来。原来当日潘员外和阿牛重伤归来,是他去县城接大夫来回。送医回去的路上,他多嘴问了一句,大夫就告诉他,阿牛断臂上的伤,不是动物咬坏的。
青衣少女若有所思:不是狼群咬断了他的手臂?
不像。潘员外有的是钱,受的又是那般重伤,因此请来的是方圆千里之内最有名的伤科大夫,诊断也很权威,不是咬伤,也不是锐器所伤,倒像是钝伤,像是硬生生磨断的。
磨断?大家面面相觑,都来了兴趣。且不说磨断一臂的疼痛比一刀斩还要剧烈和漫长十倍,就说磨断这个动作,就要耗去大量时间。当时阿牛和潘员外被狼群追得快要跑断了气,那是争分夺秒求生路,又怎会有时间停下来磨东西?
再说后来有人问过阿牛,当日追逐他和主人的狼,到底有多少只。阿牛很自豪道,至少有三十只之多。就算他是个护院,没读书不识数,就算他像其他男人一样爱吹牛,但当时的状况必定也很危急,因为后来人们在野外发现,和他们同一个车队的十几匹骡子和牛马,都在这一次狼祸中被吃了个精光。就算他再怎样勇猛,刨掉一个没什么战斗力的老头子,他一个人对付三十匹饿狼,听起来也不太可能呢。
白素素以手支颐:你是认为,他们另有奇遇?
不错,潘老头两人必定还遇上了其他意外,这意外令他们从狼口中存活下来,却又让阿牛付出了一臂的代价。白玉楼长长叹了口气,可惜啊,两个当事人都已经死了,我后面无论怎样寻访,也都查不到真相。
众人沉默,都明白他的话外之意。阿牛死后,潘员外不再外出,说不定潘老头的发疯,就与这一次意外有关也未可知?可是白玉楼说得没错,随着这两人的身亡,所有线索就全部中断了。
白素素想了想:阿牛的死,当真只是意外?
看上去是。白玉楼小声道,我也怀疑过。可他若是被潘员外所杀,老头子为什么不早点下手,而要等上四个月?并且杀掉自己的救命恩人,相识了十几年的老伙计,这于情于理都不合。
秦漱玉已经听得入神,这时不觉道:说不定别人贪他钱财,将他推入沟渠?
她时常沉默,这一开口,声音就像桂花糖藕粥,又甜又糯。
美人的声音,果然也是这样悦耳。
不无可能。白玉楼咳了一声,可是他还有个六十岁的老娘在家,去抢她总比抢个壮年男子要容易得多。再说阿牛被找到以后,无论是身上还是家中的财物,俱未失窃。直到现在,潘员外赠予他的家产也依旧还在阿牛的娘亲手里,没有被人谋走。
身上财物仍在,那就不是谋财害命了。
所以这问题弯弯绕绕,还是教人百思不得其解。
大家都沉下心来思索,侧厅中一时无人言语。
过了好一会儿,青衣少女才笑道:暗中觊觎我们那物仍在蠢蠢欲动,早晚要露面行凶,我们不妨候在这里,见招拆招就是。眼珠子转了转,忽然问道,此地偏僻,佐先生伉俪怎会到这里来?
想知道答案的人太多,都竖直了耳朵,哪料到佐天泉的回答简单至极:奉宗派之命,公干。
公事,哪里能随便透露?
白素素想了想:这个方向,莫不是去渭南宗?
佐天泉笑而不语。
白素素叹了口气:没想到连这附近也在打仗,我还道迭津州这样鸟不生蛋的地方,没人争也没人抢呢。
佐天泉勾起一丝冷笑:隐流和渭南宗争斗,可不是为了领地。
哦,我也只是道听途说呢,毕竟这里离乐音宫有十万八千里远。白素素眨了眨眼,那是为了什么?
佐天泉一字一句道:渭南宗主定仲贤,被隐流暗杀!
白素素大讶:竟有这等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