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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第1页)

留心。只听得乔瑟夫说道:“亲爱的夏泼小姐,吃一小匙子糖酱吧。你刚才唱的真费劲——呃——真好听。应该吃点儿东西补补气。”

赛特笠先生接口道:“好哇!乔斯!”乔斯一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在打趣他,慌得不敢作声,过了一会儿就溜掉了。当夜他并没有一宵不寐睁着眼研究自己到底有没有爱上夏泼小姐,因为爱情并不能影响乔瑟夫·赛特笠的胃口和睡眠。不过他想到许多事情,譬如在印度下了办公厅之后听听那些歌儿多么愉快,利蓓加多么出人头地,又想到她的法文说的比总督夫人还好,在加尔各答的跳舞会上准会大出风头。他想:“谁也看得出那可怜的东西爱上了我了。跟那些出国到印度去的女孩子们比一比,她不见得穷到哪儿去。说不定我左等右等,反而挑着个不如她的。”他这么思前想后,就睡着了。

关于夏泼小姐在床上眼睁睁的估计“不知他明天来不来?”的情形,这里不必多说。第二天,乔瑟夫·赛特笠午饭以前已经到了,那不放松的劲儿和命运之神不相上下。这是以前从来没有的事,可算是他赏给勒塞尔广场的大面子。那天不知怎么,乔治·奥斯本到得比他还早,害得爱米丽亚好不心烦,原来她正在给契息克林荫道的十二个好朋友写信。利蓓加仍旧在做隔天的活计。卜克雷·窝拉的前任收税官坐着小马车回到家里,按照习惯,先把门环拍得一片响,在门口摆起架子乱了一阵,然后才费一大把力气迈步上楼,到客厅里来。这当儿奥斯本和赛特笠小姐彼此使眼色打电报,很有含蓄的瞧着利蓓加笑。利蓓加低头织钱袋,淡黄头发披在脸上,居然脸红起来。乔瑟夫一进门,她的心扑扑直跳。乔瑟夫穿了新的背心,发亮的靴子格吱格吱的响,累得喘不出气来。他又热又紧张,满面通红,羞答答的把个脸儿藏在厚厚的领巾里面。大家都觉得很窘。爱米丽亚更不行,几乎比当局者还慌张。

给乔瑟夫先生通报的是三菩。他嬉皮笑脸的跟在收税官后面,手里捧着两个花球。原来这傻大个儿居然会讨小姐们的好,早上在考文花园附近的市场上买了两束鲜花。现在的姑娘们太太们爱捧草蓬子似的大花球,底下还衬着镂空花纸;乔斯的两束鲜花虽然没有这么大,两个姑娘收了礼物倒很高兴。乔瑟夫送给她们每人一束,一面正色对她们鞠了一个躬。

奥斯本嚷道:“好哇,乔斯!”

爱米丽亚说:“多谢你,亲爱的乔瑟夫。”她如果不怕哥哥嫌弃,很想吻他一下子。拿我来说,如果爱米丽亚这样的小宝贝儿肯吻我,就是把李先生的花房都买下来也是愿意的。

夏泼小姐嚷道:“啊!可爱的花儿!多可爱的花儿!”她轻轻俏俏的把鼻子凑上去闻了一闻,贴胸抱着花球,喜不自禁,翻起眼睛望着天花板。大概她先瞧了一眼,看有没有情书藏在花球里面,不幸什么也没有找着。

奥斯本笑着问道:“赛特笠,在卜克雷·窝拉你们是不是也用花朵儿传情达意啊?”

多情的公子答道:“得了,少胡说。花儿是在挪顿家买的。只要你们喜欢就好。嗯,爱米丽亚,亲爱的,我还买了一只菠萝蜜,已经交给三菩了。午饭的时候吃吧。这天太热,应该有点儿凉东西吃。”利蓓加说她从来没吃过菠萝蜜,非常非常想尝一下子。

他们这样谈着话,后来不知道奥斯本找了个什么推托走出去了。过了一会儿,不懂为什么爱米丽亚也不见了,想来总是看着厨娘切菠萝蜜吧?反正到末了只剩下乔斯和利蓓加两个人。利蓓加继续做活,细长的白手指拿着发亮的针和绿颜色的丝线飞快的编结。

收税官说:“亲爱的夏泼小姐,你昨天晚上唱的歌儿真是美——依——极了。我差点儿掉眼泪。真的不骗你。”

“乔瑟夫先生,那是因为你心肠好。我觉得赛特笠一家子都是慈悲心肠。”

“昨晚上我想着那歌儿,睡都睡不着。今天早上我在床上就试着哼那调子来着。真的不骗你。我的医生高洛浦十一点钟来看我(你知道我身子不好,天天得请高洛浦来看病)。他来的时候啊,我正唱得高兴,简直像——像一只画眉鸟儿。”

“唷,你真好玩儿。唱给我听听。”

“我?不行,还是你来吧,夏泼小姐。亲爱的夏泼小姐,唱吧!”

利蓓加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会儿不行,赛特笠先生。我没有这闲情逸致。而且我得先把这钱袋做好。肯帮忙吗,赛特笠先生?”东印度公司里的乔瑟夫·赛特笠先生还没来得及问明白怎么帮忙,不知怎么已经坐了下来,跟一个年轻姑娘面对面的谈起心来。他一脸勾魂摄魄的表情瞧着她,两臂求救似的向她伸开,手上绷着一绞绿丝线让她绕。

奥斯本和爱米丽亚回来叫他们吃饭的时候,看见这怪有趣的一对儿还是这么坐着,姿态非常动人。一绞线都绕到纸板上去了,可是乔斯先生仍旧没有开口。

爱米丽亚握着利蓓加的手说:“今儿晚上他准会开口,亲爱的。”赛特笠自己也在肚里忖度,暗暗想道:“哈,到了游乐场我就问她去。”

第五章 我们的都宾

凡是在斯威希泰尔博士那有名的学校里念过书的学生,决不能忘记克甫和都宾两人打架的经过和后来意想不到的结局。学校里的人提起都宾,都叫他“嗳唷,都宾”,“嗨嗨,都宾”,其余还有许多诨名儿,无非是小孩子们表示看不起他的意思。他是全校最迟钝、最没口齿,而且看上去最呆笨的一个。他的父亲在市中心开了个杂货铺。据说斯威希泰尔博士在“互惠原则”之下收他入学。换句话说,他爸爸不付现钱,却把货物来抵学膳费。都宾的成绩很差,几乎是全校学生的压尾。他穿的灯芯绒裤子和短外衣都太紧,一身大骨头在绷破的线缝里撑出来。在学校里,他就代表多少磅的茶叶、蜡烛、蓝花肥皂、梅子等等——其中一小部分的梅子是用来做梅子布丁的。有一天,一个学生偷着进城去买脆饼和嫩猪肉香肠,看见校门口停着一辆送货车,恰巧是伦敦泰晤士街都宾和瑞奇合开的杂货食油店派来的,送货的正在把他家的货色从车子里搬出来。那天可真够都宾受的。

从此之后都宾就没有太平日子了。同学们取笑他,说的笑话又尖酸又刻毒。一个口角俏皮的说:“哈,都宾,报上登了好消息啦!砂糖涨价了,孩子。”另一个计算着说,“如果洋油蜡烛卖七便士半一打,都宾一共值多少钱哪?”于是旁边的小混蛋们便哄然大笑,连助教也笑。他们一致认为做零售商是最下流低贱的职业,应该给有身分的上等人瞧不起。这种见解当然不错。

都宾背着人对那个使他受这些苦恼的小孩儿说道:“奥斯本,你的爸爸其实也不过是个做买卖的。”那孩子骄傲地答道:“我的爸爸是上等人,有自备马车。”威廉·都宾听了这话,躲在运动场犄角上的一间屋子里闷闷的伤了半天心,因为那天恰巧有半日假期。咱们小的时候谁没有受过这样的气恼?凡是心地忠厚的孩子,受了欺负格外觉得不平,受了轻慢格外觉得畏缩,有人委屈他,他比别的孩子更伤心,有人抚慰他,他也会感激得脸上放光。这么温顺的好孩子,往往给你们做老师的侮辱、虐待和冷淡。他们错在什么地方呢?不过是不会做算术,或是不会念拉丁文,其实那拉丁文本身就是不通的。

威廉·都宾因为不会拉丁文,读不好伊顿中学①出版的拉丁文文法这本了不起的书,所以在斯威希泰尔学校里老是得末一名。他还在低班,和那些粉红脸儿、穿罩袍的小不点儿在一起上课,可怜还是比不上他们。他拿着卷了书角的初级读本,穿着紧得不合身的灯芯绒裤子,委委顿顿,痴痴呆呆的跟一群小人儿排在一行,简直像个大怪物。学校里上上下下,没一个不作弄他。他们把他那已经太小的裤腿缝起来,把他床上的被褥带子铰断,把水桶跟长凳推倒在地上,好叫他把脚胫撞得生痛。而他呢,也每回都撞上去。他时常收到一个个小包,拆开一看,却是自己家里出卖的肥皂和蜡烛。连一点儿大的小孩儿们也都打趣过都宾。他虽然委屈,可是忍气吞声,从来不抱怨。

①英国著名的贵族化公立学校。

克甫的地位刚刚相反。他是斯威希泰尔学校里的时髦公子,大家捧他为大王。他偷偷的带酒到学校里来喝。他跟城里的孩子打架。到星期六,家里会送小马来接他回家。他房间里还有大靴子,专为假期里穿了打猎用的。他有一只金表,又像校长一样,会吸鼻烟。他看过歌剧;演戏的名角儿谁高谁下他都知道。照他看来,基恩先生比坎白尔先生①还高明。他能够在一小时以内一口气读完四十首拉丁诗。他还会写法文诗。他有什么不懂,什么不能的呢?据说连校长都怕他。

克甫是学校里的无敌大王。他神气活现的统治一批顺民,不时的欺负他们。同学们有的替他擦鞋,有的替他烤面包,有的做小打杂,整整一夏天,每天下午他打球的时候给他捡球。他最瞧不起“无花果儿”②,虽然一见面就讥笑谩骂,可是从来不屑和他对面谈话。

有一天这两位小爷在私底下闹起意见来了。无花果儿一个人在课堂里辛辛苦苦的写家信,克甫走来,说是有事使唤他出去走一趟。好像是叫他去买甜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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