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禁卫兵恼着脸答道:“别骂人。也许我是个糊涂东西,可是你不该这么说。”他摆出难看的脸色,对妻子瞅了一眼。每逢他当真动怒,脸上的气色就是这样。
利蓓加见丈夫生了气,安慰他道:“好吧,亲爱的,明天再留心看着,不管她请你不请你,快去拜望她。”他回答说他爱怎么行动是他的自由,请她说话客气点儿。受了委屈的丈夫从家里出来,心里又疑惑又气恼,闷闷的在弹子房逛了一上午。
他当晚还是让步了。像平常一样,他不得不承认妻子眼光远大,比自己精细。说来可叹,她早就知道他坏了事,如今毕竟证实了。看来克劳莱小姐和他闹翻之后已经好多时候不见面,现在久别重逢,心里的确有些感触。她默默的寻思了半晌,对她的女伴说道:“布立葛丝,罗登现在变得又老又胖,鼻子红红的,相貌粗蠢得要命。他娶了那个女人,竟改了样子,从骨头里俗气出来。别德太太说他们一块儿喝酒,这话大概不错。他今天一股子烧酒味儿,熏的人难受。我闻到的,你呢?”
布立葛丝给他申辩,她也不理。布立葛丝说,别德太太最爱说人家的坏话,照她这样没有地位的人眼里看来,别德太太不过是个——
“你说她是个诡计多端的女人吗?你说的对,她的确不是好东西,专爱说人家的坏话。不过我知道罗登喝酒准是那女人怂恿的。这些下等人全是一样。”
做伴的女人说道:“他看见你,心里很感动,小姐。你想想,他将来要碰到多少危险——”
老小姐火气上来,恨恨的嚷道:“布立葛丝,他答应出多少钱收买你?得了,得了,你又来眼泪鼻涕的闹,我最讨厌看人家哭呀笑的。干吗老叫我心烦?你要哭,上你自己屋里哭去,叫孚金来伺候我。别走,等一等,坐下擤擤鼻子,别哭了,给我写封信给克劳莱上尉。”可怜的布立葛丝依头顺脑的走到记事本子前面坐下。本子上全是老小姐前任书记别德太太的强劲有力的字迹。
“称他‘亲爱的先生’,你就说是奉克劳莱小姐的命令——不,克劳莱小姐的医生的命令,写信给他,告诉他我身体虚弱,假若多受刺激,便会发生危险,因此不能见客,也不宜讨论家事。再说些客套话,就说多承他到布拉依顿来看我,可是请他不必为我的缘故老住在此地。还有,布立葛丝小姐,你可以说我祝他一路平安,请他到格蕾法学协会去找我的律师,那儿有信等着他。这样就行了,准能把他从布拉依顿打发掉。”
好心的布立葛丝写到这句话,心里十分高兴。
老太太叨叨的接着说道:“别德太太走掉还不满一天,他就紧跟着来了。他竟想把我抓在手里,好不要脸。布立葛丝亲爱的,再写封信给克劳莱太太,请她也不必再来。我不要她来,不许她来。我不愿意在自己家里做奴隶,饭吃不饱,还得喝毒药。他们都要我的命,个个人都要我死!”寂寞的老婆子说到这里,伤心得号啕大哭。她在名利场上串演的一出戏,名为喜剧,骨子里却是够凄惨的。现在这出戏即刻就要闭幕,花花绿绿的灯笼儿一个个的灭掉,深颜色的幔子也快要下来了。
老小姐拒绝和解的信使骑兵两口子大失所望。他们念到最后一段,听说叫罗登到伦敦去找克劳莱小姐的律师,才得了些安慰。布立葛丝写这句话的时候,也是一心盼望他们得到好处。当下罗登急急的想到伦敦去。老太太写信的目的正是要他走,竟立刻如愿了。
罗登把乔斯的赌债和奥斯本的钞票付了旅馆的账目,旅馆的主人大概到今天还不知道他当年几乎收不着钱。原来利蓓加深谋远虑,乔治的佣人押着箱子坐邮车回伦敦,她趁机就把自己的值钱的行李都拾掇好一并交给他带去,就好像开火之前,大将军总把自己的行李送到后方一样。罗登两口子在第二天也坐了邮车回到伦敦。
罗登说:“我很想在动身以前再去看看老太婆。她变了好多,好像很伤心的样子,我看她活不长了。不知道华克息那儿的支票值多少钱?我想有两百镑。不能再比两百镑少了吧,蓓基,你说呢?”
罗登夫妇因为密特儿赛克斯郡的长官常常派了差人去拜访他们,所以没有回到白朗浦顿的老房子里去,只在一家旅馆里歇宿。第二天一早,利蓓加绕过郊区到福兰去,还看见他们。她到了福兰;打算上赛特笠老太太家里去拜访亲爱的爱米丽亚和布拉依顿的朋友们。哪知道他们已经到契顿姆去了,由契顿姆再到哈瑞却,和部队一起坐船到比利时。好心的赛特笠老太太又愁闷又寂寞,正在落泪。利蓓加从她那里回家,看见丈夫已经从格蕾法学协会回来,知道他碰了什么运气。罗登怒不可遏,对她说道:“蓓基,她只给了我二十镑!”
他们虽然吃了大亏,这笑话儿却妙不可言。蓓基看见罗登垂头丧气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
第二十六章 从伦敦到契顿姆以前的经过
咱们的朋友乔治离开布拉依顿之后,很威风的一直来到卡文迪希广场的一家体面旅馆里。他在旅馆里早已定下一套华丽的房间,席面也已经排好,桌子上的碗盏器皿光彩夺目,旁边五六个茶房,全是非洲黑人,簸箕圈也似站着,肃静无声的迎接新婚夫妇。出门非得四匹马拉车子的上流时髦人,自然要这样的气派才行呢。乔治摆出公子王孙的神气,招待乔斯和都宾。爱米丽亚第一回做主妇,在乔治所谓“她自己的席面上”招呼客人,腼腆怕羞得不得了。
乔治一面喝酒一面挑剔,又不时吆喝着茶房,简直像国王一般,乔斯大口价嚼着甲鱼,吃得心满意足。都宾在旁边给他添菜。这碟菜本来在主妇面前,可惜她是个外行,给赛特笠先生挟菜的时候既不给他脊肉也不给他肚肉。
酒菜那么丰盛,房间那么讲究,都宾先生看着老大不放心。饭后乔斯倒在大椅子里睡觉,他就规劝乔治,叫他不要浪费,他说就是大主教,也不过享受那样的甲鱼汤和香槟酒罢了。乔治不睬他的话,回答道:“我出门上路,一向非要上等人的享受不可。我的太太,走出来也得像个大人家的少奶奶才好。只要抽屉里还有一文钱剩下,我就得让她舒舒服服过日子。”使钱散漫的家伙觉得自己宽宏大量,着实得意。都宾也不和他争辩,说什么爱米丽亚并不仗着喝甲鱼汤才能快活这一类的话。
吃完了饭不久,爱米丽亚怯生生的说要到福兰去看望妈妈,乔治叽咕了几句,答应让她去。她跑到大卧房里,满心欢喜,兴冲冲的戴帽子围披肩。这间大房间的中央摆着一张大大的床铺,那样子阴森森的可怕,据说“同盟国的国王们到英国来的时候,亚历山大皇帝的妹妹就睡在这儿。”她回到饭间,看见乔治仍旧在喝红酒,并没有动身的意思。她问道:“最亲爱的,你不跟我一起去吗?”“最亲爱的”回答说不行,那天晚上他还有“事情”要办呢,叫他的佣人雇辆马车送她去吧。马车雇好以后,在旅馆门口等着,爱米丽亚对乔治脸上瞧了一两眼,明知没想头了,很失望的对他微微的屈膝行了个礼,垂头丧气的从大楼梯走下去。都宾上尉跟在她后面,扶她上车,又眼看着马车动身向指定的地点走去才罢。那佣人生怕丢脸,不肯当着旅馆里的茶房把地名说给赶车的听,只说过一会自会告诉他。
都宾回到斯洛德咖啡馆他原来住的地方去;我想他一路走,心里巴不得自己也在方才那辆街车里面,坐在奥斯本太太旁边。看来乔治的嗜好跟都宾的大不相同;他喝够了酒,走到戏院里,出了半价看基恩先生演夏哀洛克①。奥斯本上尉最喜欢看戏,军营里演戏的时候,他参加过好几回,扮演比较严肃的喜剧角色,成绩十分出众。乔斯一直睡到天黑以后好久才托的跳醒,他的佣人收拾桌子,把酒杯倒空了撤下去,有些响动,把他吵醒过来。于是又到街车站那儿雇了一辆车,送咱们这位肥胖的主角回家睡觉。
①莎士比亚《威尼斯商人》一剧中重利盘剥的犹太人。
赛特笠太太当然拿出母亲的热忱和慈爱紧紧的把女儿搂在怀里。马车在小花园门前一停下来,她就跑出门去欢迎那浑身打战、哭哭啼啼的小新娘子。克拉浦老先生家常穿着衬衫,正在修理树木,倒吓了一跳,连忙躲开了。爱尔兰小丫头从厨房里飞奔上来,笑眯眯的说了一声:“求天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