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启三十年九月二十,是一个令京师百姓永世难忘的日子。
他们见证的历史,不仅是奉天门前的短兵交接,还有这座城池最直接的灾难。
京畿大营的兵马攻城后,驻守的东厂番役和禁军有一部分随白马扶舟退回了皇城,而另有一部分人,在与京营士兵苦战后发现,皇城大门早已关闭,他们已经被主子所抛弃。退无可退,只有死路一条。
但是,没有人会甘愿赴死,绝境中垂死挣扎的乱军如一盘散沙,在京城四处逃窜,胡作非为。当武力失去约束后,有的杀人放火,烧杀抢夺,有的更是冲入百姓家中,奸淫掳掠、无恶不作。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剥开人性的外衣,上演了临死前最后的疯狂。
据后来顺天府衙门的统计,在这一场浩劫中,单是纵火案就发生了五十余起,被滔天大火付之一炬的房舍和商铺达到数千间,为了营救百姓而牺牲的京营士兵和衙门捕快达一百二十人,伤亡百姓上千,无家可归者多达数万之众。而这个数字,并不包括与乱军战死者。
有句话说,灾难并不是死了几千人或是几万人这样一件事,而是死了一个人这件事,发生了上千次上万次。
权利的宝座下,白骨累累。
一场宫变的代价,最后的苦难竟是受最底层的百姓来承担。
为解决京中的动荡,无乩馆临时辟出一个理政殿,用于太子处理政务。赵云圳在理政殿旨令天下、开仓放粮、安抚百姓、抓捕乱军余孽,处理善后事宜。
自永禄帝迁都至此,京师百姓已经过几十年安逸富足的日子,再是外忧内患,也从未牵连到他们,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猝不及防,埋怨者众,但更多的却是被激起的血性和荣辱感。
战争是最能让人清醒的巴掌。
没有战争时,人们侃侃而谈,个个指点江山,然而到了真正的烽火狼烟里,才会豁然从看热闹的悠闲状态中清醒,明白“国强民则安,倾巢无完卵”的道理。
太子殿下坐镇无乩馆理政殿,亲自办理民事的消息传出后,大晏百姓空前的团结。有钱的捐钱,没钱的出力,家有儿郎的主动投身军营,为国请战,街上茶楼酒肆全变成了灾民安置点,施粥布粮,连说书先生都改了本子,在街头巷尾宣传:
“万人操弓,招无不中。民齐则强,民安则胜。先有必胜之民,才有必胜之将,乃有必胜之国”……
京师臣民万众一心的精神,传遍大晏山河,远抵塞外。
就在宫变发生后的不久,塞外风云再生变故。
在库尔苏兵败身亡的哲布亲王“离奇复活”,领残军返回哈拉和林,打了乌尔格一个措手不及。
乌尔格在与大晏拉开战局后,便将北狄大部分兵力投到了牧帕城、卢巴尔和治格一带,以抵抗晏军的攻势和防备乌日苏的突袭。因此,哈拉和林兵力不足,守卫空虚,哲布亲王没费什么力气就拿下了皇城,接回了被囚禁的李太后。
李太后年轻时也是巾帼之姿,杀伐决断之人。只是先前被亲生儿子所蒙蔽,又下不得狠手,这才让乌尔格有机可乘。如今被逼迫到这步田地,她痛心疾首,却也再无第二条路可走。
李太后在哈拉和林下达懿旨通告天下,痛斥北狄汗王乌尔格“不忠不孝,凶残暴虐,残害手足,囚禁生母,兴兵乱作,毁北狄社稷,令百姓蒙难”,同时号召北狄臣民与其划清界限,并同旨以亡夫哈萨尔的名义褫夺乌尔格汗王之位,称小儿子哲布“忠厚刚毅、清正自守、性情平和、人品贵重,济弱扶危,有乃父之风,可堪大任”……
新一代汗王在漠北的烽火狼烟中诞生,引举世哗然。
哲布上任后的第一道令旨,便是鸣鼓收兵。
令旨称:“南晏乃本汗大妃之母国,征北大将军陈宗昶是大妃之父,左将军陈萧是大妃之兄,南晏皇帝是大妃之亲眷。手足相残、兄弟相煎,是为亲者痛、仇者快也。此战不可为!”
北狄单方面撕毁盟约,对正卷入战争中的兀良汗便是当头一击。
实际上,南晏在与北狄和兀良汗联军的战争中,势力并不弱,只是吃了叛徒倒戈的亏,皇帝让人捉了去,这才投鼠忌器,多方被人掣肘。因此,这一战有没有北狄反而不那么紧要了,最紧要的是,南晏皇帝在谁的手上。若在北狄,兀良汗便大势已去。若在兀良汗,乌日苏尚可借力打力,至少有可谈的条件。
光启帝被俘后,一直被看押在牧帕城的安平行宫,由北狄和兀良汗共同看守。
这是两国盟友间相互权衡的结果,因为牧帕城位于两国的边界,离大晏也不远。
不巧的是,在哲布令旨下达的头一天,一直看押在牧帕城的光启帝被人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