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清新无尘,阳光澄澈如水。我坐在青石条上,一面饮茶一面静静观赏小径对面盛开的合欢花。合欢花绯紫相映,绒绒如柳絮飘落我的掌中。芳馨和红芯默然侍立,身沾落英点点。一扇门隔绝了令人难堪的指责与争辩。
忽见穆仙带着两个宫女远远走了过来,惠仙忙上前迎接。礼毕,穆仙笑道:“大人也是来看慎嫔娘娘的么?”
我还礼道:“是。我随弘阳郡王殿下来的。现在殿下正在楼上和娘娘说话。姑姑亲自过来,未知有何贵干?”
穆仙道:“皇后娘娘请两位裘夫人去守坤宫说话。”
惠仙道:“奴婢这就去禀告。”未待她上前,却见历星楼的门自内而开。慎嫔拉着高曜的手,亲自送了两个女子出来。一人身着蓝衫,年约三十七八,另一人是十八九岁的少妇。两人猛见穆仙在此,不禁一怔。
穆仙走上前去端端正正行了一礼,方向那中年女子道:“皇后娘娘听闻两位裘夫人进宫了,特命奴婢请二位去守坤宫。”
裘家大太太一身布衣,还未到四十,头发已然花白。肌肤焦黄,眼角几道深纹。想来两年前裘家被治罪抄家,她吃了不少苦。她忙还礼:“劳动姑姑传命,罪妇愧不敢当。”
穆仙微微一笑:“裘夫人,令郎功名在身,何必再称自己为罪妇?”
裘夫人道:“未知皇后娘娘召妾所为何事?”
穆仙道:“皇后娘娘怕夫人想不开,又怕慎嫔娘娘为难,故此有几句要紧的话嘱咐夫人。”
裘夫人忙携儿媳的手退后一步,双双跪下:“妾万死!”说罢伏地不起。
穆仙笑道:“夫人这是想通了?”这话虽是问裘夫人,穆仙却只看着慎嫔。
慎嫔笑道:“裘玉郎不敢抗旨,即日便去上任。”
穆仙颔首道:“如此皇后便可放心了。奴婢告退。”穆仙走后,两位裘夫人郑重拜谢高曜和慎嫔,亦相携而去。
慎嫔顿时松了一口气,拉起我的手笑道:“幸而你来得及时。”
我笑道:“娘娘何必谢臣女,这都是殿下的功劳。”
慎嫔笑道:“若不是你教他,他哪里知道这番说辞?”
我一笑:“臣女并没有教殿下说什么,是殿下仁厚聪慧、雄辩滔滔。”
慎嫔又惊又喜:“真的么?”
高曜道:“母亲受了委屈,儿臣心如刀割。儿臣一定好好跟着太傅和玉机姐姐学本事,待长大了,请母亲安享尊荣,再无一丝烦恼。”
慎嫔无语凝噎,将高曜紧紧抱在怀中。顺逆相守,矢志不渝,人世间再没有比这个最动人的情义了。
皇帝出征的日子定在四月初七。初五清晨,帝后领了妃嫔女官、皇子公主前去济慈宫向太后请安。天气阴沉,乌云压顶。只见太后正和一个少女相对舞剑,慎嫔依旧捧了衣裳手巾恭立在旁。
一老一少,俱是一身白衫。太后腰间束一条金色缎带,少女腰间却是一条赤色缎带。两人身手极快,激斗之间,腾起凌厉剑风。金红缎带如闪电乱舞,如烈火焚烧,翻云覆雨,天地变色。
几个孩子说笑不绝,纷纷拍手叫好。锦素一面按住裙上的宫绦,一面轻声问我:“这姑娘看着有些眼熟,究竟是谁,我却想不起来了。”
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一个人来。正待答话,忽然一阵劲风袭来,胸腔不自觉地摒斥这突如其来的重压。忽听封若水淡淡道:“是邢茜仪姑娘。”
果然是她。数年不见,邢茜仪比昔年更加轻灵矫健。皇帝本负手而观,未发一言,此时忽然说道:“这姑娘的剑法颇有可取之处。果然是爱妃的入室弟子,拿起剑来便与爱妃有三分相像。”
周贵妃一身水色长衣,当此剑风,豆绿色宫绦却纹丝不动:“师徒数载,自然是有些像的。”
皇帝笑道:“然而不过形似。爱妃的气度风姿,旁人难效万一。”
周贵妃淡淡一笑:“陛下过誉。”
不一时,太后与邢茜仪收剑立定,相互施礼。慎嫔奉上手巾,两人各自拭汗。皇帝走上前去。邢茜仪双颊通红,娇喘连连。叩拜行礼时,半晌说不出话。太后却气定神闲,笑道:“自从渊儿决意随皇帝去北方,本宫已经有好一阵子,不曾痛痛快快地对舞一回了。”
周贵妃笑道:“茜仪是儿臣的弟子,儿臣不在宫里,母后只管召她入宫。”
太后笑道:“茜仪剑术虽好,终是年轻了些。虽然能比上几招,终究不如你。”
邢茜仪忙又拜下:“臣女今日蒙恩进宫,得太后指点,已是万世不修之福。请太后恕臣女技艺荒疏,礼数不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