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我在孝中不便出门,于是第二日一早便让芳馨代我去向太后与皇后请安。早膳时分,芳馨便回来禀道:“奴婢给太后磕了头,太后嘱咐姑娘千万节哀,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又赏了衣履一套,锦带一条。皇后身子不快,两三个太医正在诊治用药,因此不得空见奴婢。只命穆仙传下话来,也是节哀保重等语,也赏了衣履一套。”说着示意两个小丫头将东西捧了过来,太后赏赐的是一袭雪青色的锦衣和一条嵌宝锦带,皇后的是一件蒲桃文锦春衫和一条水色罗裙。我看了一眼,挥手道:“收起来吧。”
我的目光随着两个小丫头出了西厢,但见小莲儿捧着皇帝赐给我的珍珠袍服经过,芳馨便叫住小莲儿,指着太后与皇后赏下的衣裳道:“将这两件也拿去熏一熏,好生收在柜子里。”转头见我盯着那件珍珠袍服发呆,便回身叹道,“姑娘除夕那日匆匆离宫,将那件珍珠袍丢在地上,陛下的脸色很不好看。简公公连使眼色叫奴婢们都不准上前。最后还是陛下自己下来将衣裳捡了起来放在榻上,这才起身去了守坤宫。”
我用瓷匙挑起碗里的明火粳米粥,但见粒粒分明,却又黏滞不断:“这衣裳很好看,可惜我再穿不上了。”
芳馨微微一笑道:“不过是这三两年间穿不了罢了。”
我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姑姑就这样肯定,以为我还能回宫?”
芳馨道:“是。姑娘可自问有没有周贵妃的决绝和洒脱,若没有,那便迟早要回宫来的。”
我冷笑道:“我如何与贵妃相比?”
用过早膳,我坐在廊下晒太阳,又吩咐芳馨将我离宫时要带走的物事收拾好。我命小钱抬了一口空箱子放在我的面前,看着众人将东西一件件放进去。不过是常用的衣物首饰、书籍字画和一些心爱的摆饰。小莲儿将高旸所赠的青金石披金童子像拿到我面前,正要用棉布包起来放入锦盒,忽听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道:“这青金石的成色真好,且别忙收起来,放下让我赏鉴赏鉴。”
我忙站起身行了一礼:“拜见颖嫔娘娘。”
颖嫔带着淑优走上前来,还礼笑道:“姐姐这一回宫便点算起家当来了。”
颖嫔一身淡绿衣衫,头上也只有零星几点银饰。我接过小莲儿手中的童子像,双手奉与颖嫔:“不过趁闲收拾一下物事。”
颖嫔细细看了半晌,赞道:“果然是好东西。我掌管后宫内府这大半年,也没在宫里见过这样大这样好的青金石雕像。亏姐姐寻了来。”说着作势将童子像抱在怀中道,“不知姐姐肯割爱赏给妹妹么?”
我微笑道:“妹妹若喜欢,只管拿去。”
颖嫔将童子像就交还给小莲儿:“我知道姐姐是最喜欢青金石的,才刚只是玩笑。”
我亲自引颖嫔进了西厢,请她坐在上首。只这一会儿工夫,颖嫔已然泫然欲泣了。绿萼进屋奉茶,颖嫔稍稍背转身子,用锦帕点了点眼角。淑优看绿萼出去了,这才唤道:“娘娘……”
颖嫔平静片刻,方转头道:“听闻令尊大人殁了,昱嫔和我今日都已派人去姐姐家中祭奠了。姐姐节哀,务必保重身子。”
我忙起身行礼:“多谢娘娘。”
颖嫔道:“其实姐姐若倦了,大可丁忧三年再回宫。姐姐辞官,也太可惜了。”
我怃然道:“父亲遭逢不幸,家中只有老母弱弟,不辞官也不行了。”
颖嫔垂头道:“姐姐辞官了,今后我在宫中,却和谁说话去呢?”说着幽幽叹了一声,“从前姐姐告诉我,让我舍弃嫔位,去定乾宫做一个女御。我还当姐姐存了私心,如今看来,是我错了。我早该听姐姐的话,也不至于一而再再而三地受辱。”
我叹道:“妹妹的事情,我听说了。事已至此,后悔无益。妹妹是经世之才,陛下心里很清楚。不过几年,妹妹必能积功封妃。放心吧。”
颖嫔冷笑了一声,叹了一声,又冷笑一声:“经世之才?又有何用?那嘉媛草包一个,如今也与我平起平坐了。”
我的声音透出不可抑制的冷淡与轻蔑,“嘉媛怎能与妹妹相较?何必妄自菲薄?”
颖嫔道:“姐姐大约还不知道嘉媛是如何承幸的吧。”
我含一丝厌恶道:“略有耳闻。”
颖嫔道:“她这个嘉媛是昨天早晨皇后亲自去定乾宫请封的。因此宫里都说,嘉媛是皇后献上,所以陛下才一举封她为媛。”
不屑与恐惧激得她的声音微微发颤,也终于激起了我的好奇心:“听妹妹的口气,仿佛事实并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