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馨自幼入宫,没有亲眷,虽然通达,于亲情却不甚明了。我捻着衣带,慢条斯理道:“姐妹之情,不但需要证实,更需要精心维系。尤其是……我和她。”
芳馨忙转口道:“谁说姑娘只有这些俗物?姑娘在婉妃娘娘身上的良苦用心,比这些银子可贵得多。”
我笑道:“我有没有真心,究竟还是姐姐说了算。”
芳馨收拾妥当,命四个小内监抬着两个装满银锭的小箱子,随我一道去粲英宫。
路过益园时,但见两位女御立在紫藤花架下,一蓝一绿两道倩影衬着对面的红墙,如红尘紫陌中的两股清流,格外赏心悦目。二女并头赏荷,如亲姐妹般亲密无间。
我整日往来于小书房和漱玉斋之间,除却玉枢和颖妃,甚少与别的妃嫔往来,也从不理会女御。偶然在路上遇见,也总是淡淡的。今日见此情形,心中蓦地一软,遂笑道:“二位姑娘真好雅兴。”
二女身子一跳,转过身来,惊异之余,更有惊惶之色。两人慌忙行礼,却偷眼相看,眸光暗抛,千言万语一瞬而过。我的笑意转而清冷:“二位姑娘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蓝衣女郎略定了定神,垂头道:“时候不早,妾身该回去了,妾身告退。”说罢退了两步,携手而去。
我不觉呆了片刻。芳馨笑道:“姑娘刚才还急三火四的,现在倒不走了。”
我疑惑道:“姑姑不觉得这两人有些奇怪么?”
芳馨脸一红,讪讪道:“女御们见了姑娘,不都这样么?”因为皇帝女宠众多,宫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话总离不开龙榻。而我自从二月正式进了小书房,他们最大的乐趣便是猜测我究竟有没有被临幸过,或几时被临幸的。女御们窃窃私语的神情我已司空见惯。我不是嫔妃,却整日留在定乾宫,这流言本是我该承受的。故此我一笑了之,从不理会。
两位女御携手走出十几步,绿衣女郎回头看了一眼,与我目光相触,顿时身子一僵,疾步去了。我心中隐隐不快:“今天好似有些不寻常。也许是我多心了。”
芳馨冷笑:“自从女御们得知慧嫔因好学而获宠,跟着昱妃娘娘读书的劲头便足了许多。她们喜欢春天的时候在紫藤花下读书,不爱读书的便呆站也好……可惜都是东施效颦。陛下很少逛花园,她们也是白费心机。”
我叹息道:“罢了。都是可怜人。”
心头有淡淡的荫翳如影随形,脚步也慢了下来。来到粲英宫,天色已暗了许多。小莲儿站在门口,向齐姝和沈姝行礼作别。她面带微笑,眉间却隐有愁绪。沈姝和齐姝见我来了,都上前行礼。我还礼道:“二位娘娘来得倒早。”
齐姝垂目恭立,沉默不语。沈姝却落落大方:“婉妃娘娘躬育圣嗣,妾身等欣然敬慕,自然要早早来贺。可惜娘娘正在歇息,妾身等无福一见。”
我笑道:“玉机定向姐姐转达二位娘娘的好意。”
两人屈一屈膝,齐声道:“多谢大人。”
我目送两人走出十几步,这才向小莲儿笑道:“我来迟了。”
小莲儿行礼道:“娘娘正在沐浴,请大人往凝萃殿稍坐。”
我诧异道:“才用过晚膳便沐浴?”
小莲儿有些心不在焉,她没有回答我,径直将我引到凝萃殿中坐着。因凝萃殿不饰珠玉,到了黄昏格外黯淡。霞影纱静静垂下,如青鸟收起双翼,埋头酣睡。紫檀木沉香细细,烛光明亮而笔直,却化不开胶凝的气氛。小莲儿命人将银子收入库房,又亲自奉茶,这才去寝殿通报。
芳馨打发小内监先回去,回头道:“小莲儿低头当差,有些傻了,竟不派人先回禀娘娘。”
我叹道:“姑姑难道看不出来么?小莲儿有心事。一会儿她出来了,好生问一问。”
然而连添了三次茶,也不见小莲儿出来。我心中不安,不禁将茶盏重重一顿,添茶的小宫女眼皮一跳,战战兢兢地退了下去。不一会儿,粲英宫的执事宫女杜若走了进来,行过礼后,往寝殿去了。
芳馨道:“婉妃娘娘有了好消息,怎么粲英宫上下却死气沉沉的。”
不多时,小莲儿独自走了出来,怯怯道:“启禀大人,娘娘已经歇息了,不见客。”
我如在冬日里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被冻得喘不过气来:“连我也不见么?”
小莲儿垂首欲深,道:“是……”
我心头一慌,竟有些不知所措。小莲儿垂手恭立,不敢抬头。良久,我定了定神:“姐姐究竟为何不愿见我?究竟何事?”
小莲儿忙道:“娘娘只是太过劳累,并非——”她的声音微颤,分明是心虚。
我深吸一口气,冷冷道:“老实说吧。”
小莲儿无奈,只得引我到后院的花树下坐着,这才道:“娘娘才刚在那里——”说着一指后殿的几道石阶,“——摔了下来,扭伤了脚,现在疼得不能站也不能走。”
我一惊,掩口道:“那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