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哧的一笑:“知己?你连他的用意都不知道,谈何知己?”
朱云一怔,迟疑道:“用意?世子有何用意?”
我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他处心积虑地为非作歹,应当是有用意的吧。”
朱云更是不解:“处心积虑?”
我搅着酒盅里的碎冰渣子,不动声色道:“旁的不说,只说那小妾之事。兰州城那么多人,要找一两个美人想必不难,世子也并非喜好音律之人,如何就偏偏看中了李元忠的家眷?就算看中了,直接讨要或旁敲侧击都好,为何不声不响地将那女子掳到军中,还意图强奸?不是太不合常理了么?我瞧,他是有意激怒李元忠。”
朱云道:“二姐是说……世子自污?”
我微微一笑道:“前些年你在城外查探父亲被河盗掳掠之事,还有几分聪明。怎么越大越糊涂了?”
朱云合目思忖片刻,摇头道:“二姐此言差矣。这和故意闹出些风流债惹人耻笑不同,这些罪名若落实了,就得免官,甚或流放。世子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让自己获罪?要知道信王是废骁王的同母弟弟,身份尴尬。倘若陛下有意斩草除根,世子岂不是自投罗网?”
我举杯敬他,淡漠一笑:“好云弟,你若不意气用事,倒也颇有所得。不错,这便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也许这背后还有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朱云饮了一口闷酒,道:“我要去问一问他。”
我熏熏然一笑:“你只管去问他,看看他肯不肯告诉你。”
朱云一怔:“二姐如何知道他不肯告诉我?”
我不理会他,起身道:“该回家了。换了车你亲自送我回宫。”走到门口,绿萼已恭恭敬敬开了门,却见朱云依旧呆站在原处,怔怔地看着我。我叹了一口气,“还有什么事?”
朱云道:“那二姐随我去瞧一瞧世子,也许他肯对二姐说呢。”
我失笑:“他在狱中,我如何瞧他?”
朱云道:“这个容易,二姐就说自己是小王妃,要进去看望夫君,反正那里的人既不认得二姐,也不认得世子王妃。王府里我有熟识的人,再寻两个出来跟着二姐,如此就万无一失了。且二姐好不容易出宫,就今天去看,时机正好。”
我掩上门,轻斥道:“胡说!启姐姐才是世子王妃,我不能冒充她。”
朱云焦急道:“他们不是和离了么?”
我冷冷道:“一日未写休书,启姐姐都是世子王妃。”
朱云道:“但她不是不在京中么?二姐去看一看世子,世子定然高兴。”
我叹道:“他高兴不高兴,不干我事。我是不会去看他的。”说罢开了门,一只脚已迈了出去。
忽听朱云提高了声音道:“二姐,我知道了!你是怕他怪责你,怪你不嫁给他,原来是因为别的男子!”
我转头凝视良久。朱云自知失言,忙低了头:“二姐……别怪我。”
我叹道:“别再胡言乱语了,回去吧。”
五年,是一段不长也不短的时光。我依旧记得在景园飘雪的黄昏中,高旸怀里温暖而清凉的气息,更不能忘记我梦见他时不顾一切的狂喜。这是终此一生也不能忘记的珍贵记忆,是从今以后再也不可能体会的甜蜜心情。此中真味,已成绝响。
当我听到他身犯重罪,被押解回京的时候,心中还是会忍不住难过。就好像多年后故地重游,却只见满目疮痍、断壁颓垣。然而最让我琢磨不透的,是这片惨景中聚散不定、阴冷浓厚的迷雾。
车被石子颠了一下,绿萼险些扑在我身上,我心事重重,浑然不觉。绿萼好容易坐直了身子,终于忍不住问道:“姑娘是在担心信王世子殿下么?”
窗外晦暗的灯光扫过我的眼,像一只怯生生的手,总不忍撩起年少往事。对她的问题,我无言以答,只缓缓放下纱帘。回到漱玉斋,却见芳馨满脸焦急之色,已不知在门口候了多久。她远远地迎了上来,道:“姑娘总算回来了,再晚些宫门就要关了。”
我疲惫道:“不是赶在修德门下钥前回来了么?晚膳备好了么?”
芳馨道:“姑娘请快些洗漱梳妆,今晚圣上在守坤宫的后花园设宴,所有的娘娘都到了,还有几个特别得宠的女御也在侍宴。简公公已派人来瞧过好几次了。”
自周贵妃走后,皇帝最喜欢听见莺声燕语唱出妻妾和睦的景象——哪怕是逢迎的假象。我不屑地轻哼一声,道:“酒宴?”
芳馨道:“是。听说还有乐舞,是婉妃娘娘亲自排演的。”
我摇头道:“他和他的妃嫔们寻欢作乐,我去做什么?况且还有慧贵嫔在。派个人去说,就说我在宫外感染风寒,身子不适,实在不能去侍宴了。”
芳馨迟疑,我蹙眉道:“快去吧。”
沐浴已毕,我换了一身梨花白寝衣,预备用膳。芳馨回来复命:“奴婢照姑娘的话说了,陛下说这一次就罢了,下一次可不准不去。还说,姑娘总归是要用膳的,因此赐了酒菜。”她身后的小丫头依次端上六道新鲜的菜肴和两壶酒,“奴婢已经代姑娘谢了恩,姑娘就安心留在漱玉斋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