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萼稍稍平气,这才为我簪上珠花:“姑娘当真敢去见婉太妃?”
我笑道:“这是自然。我又没做错事情,为何不敢见她?五年未见,我不信她还要赶我出来。只是……”我固然没有对不起玉枢,但今夜入宫,却有一人至今令我惴惴不安,“有一人,当真是有些不敢见。”
绿萼道:“姑娘说的是华阳长公主么?”她夺过我手中的青玉长簪,在珠宝盒子里拨来拨去,话也是叮叮当当地响,“依奴婢看,姑娘是得小心些才是,最好带着刘钜,让刘钜带着含光剑入宫去。”
我忍不住笑道:“入宫怎能带男子?更不能带兵刃了。”
绿萼嗤的一笑:“华阳长公主整日随昱贵太妃习剑,自从信王王妃回京后,又常去王府切磋。如今长公主集两家剑术之长,听说出剑比弹子还快。”
“又胡说了。臂力怎比火力?剑再快,也比不过弹子。”
绿萼恍若无闻,不无讥讽道:“姑娘不但要时时把刘钜和含光剑带在身边,更要把火器也带着,进宫就像出京游历一般,这样才万无一失呢。”
我把帕子揉做一团,摔在她怀里,笑斥:“你的脾气是年年见长。我看旁的都不必带,带你便足够了。”
济宁宫移植了桂花树,深碧浅黄,馥郁飘香。听雪楼前落了一地灿烂星子。一大一小两只木马摇摇晃晃,廊下还放了一个小小的兵器架,刀枪剑戟齐备,只是比寻常兵器的短了许多,想是给高晅练武所用。一高一矮两个红衣女孩披散着头发,弓着腰拾取地上的桂花,装入囊中。两个乳母在身后催促道:“二位殿下,该沐浴了。”
年长的真阳直起腰笑道:“急什么?四哥哥还没有起身呢。再说,孤要等母妃梳妆好了,亲自给孤与妹妹梳头。”年幼的寿阳瞪着大眼睛,安安静静地点头。
高晅是咸平十六年五月出生,算来已是九岁半,再过三两年,也到了出宫开府的年纪。想是三个孩子都长大了,各有各的性子,玉枢一人应付不过来,以至于就要开宴了,高晅睡着,真阳和寿阳却在不紧不慢地拾桂花。两个乳母又说了许多好话,小姐妹只是把香囊拢在鼻端不停地嗅着。
蓦然想起年少时和玉枢一道收集梨花晾干了做香囊,也是这般相顾洋洋,谁喊也不理会。仿佛世上再没比这个要紧的事情了。年少时不知何以如此要好,长大了也不知何以渐行渐远。
我上前道:“让姨娘给你们梳头好不好?”
真阳转头一瞧,吓了一跳:“母妃……”她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摇头道,“不,你不是母妃。”
寿阳拉一拉姐姐的袖子,轻轻道:“是姨娘回来了么?”说着睁大眼睛打量我,双唇紧抿,似在努力思索。想是多年未见,她不似小时候那般亲热地扑入我怀中了。玉枢的三个孩子之中,寿阳与我最亲近,她不到两岁我便亲自教她认字了,如今却生疏至此。多年不见玉枢,直到此刻我才生出一丝愧悔之意。
“是姨娘回来了,姨娘给寿阳梳头好不好?”说着我蹲下身子。
寿阳本向真阳身后躲,但是两个乳母都认得我,纷纷笑道:“这是二位殿下的亲姨娘,快让姨娘抱一抱。”寿阳这才顺从地任我拉起她的小手,慢慢展开欢甜的笑容,“好!”
我笑道:“母妃在做什么?寿阳带姨娘去见母妃好么?”
寿阳右看一眼真阳,左看一眼乳母,见乳母眼中满是欢愉鼓舞之意,这才道:“母妃在梳头。寿阳带姨娘去见母妃。”说罢拉着我的手进了屋子,一路上了二楼,指着那一面熟悉的山水云母屏风道,“母亲就在那里。”说罢放脱了我的手,钻到屏后,嘻嘻笑道,“母亲打扮好了么?姨娘来了。”
玉枢的身影像一道柔和的春风,俯身将寿阳抱在膝上。她的声音比五年前略微低沉:“姨娘已经好多年没来听雪楼了。寿阳想念姨娘了么?”
寿阳娇声道:“姨娘就在外面。”顿一顿,又道,“母亲,是真的。”
忽听小莲儿道:“好像是有个人站在外面,奴婢出去瞧一瞧。”说罢走了出来。小莲儿上着淡藕色半袖,下着天青罗裙,梳着十字髻,正中缀着一簇玛瑙攒成的宫花,淡雅而不失明快。如此出挑的打扮,是宫中有年资得宠信的姑姑才能有的。
小莲儿本以为我是私自上楼的宫人,正待板起面孔,待看清是我,顿时错愕不已。她正要下拜,我无声止住,遂笑道:“姐姐,我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