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了个全级第二,我更出名了。我甚至比白露更出名,白露的出名,只有两件事,一个是她无与伦比的成绩,一个是她无与伦比的美丽。而这两样,对白露来说,似乎都是天生的。白露不用背诵、做题做到面色青黄,就能轻而易举拿全级第一。白露从不在穿衣和梳头发上花费心思,她永远扎着两个小刷子,那小刷子长过肩头的时候,就会齐生生剪掉一截。初三第一学期末的时候,白露到我家来,提出让我给她剪头发,我二话不说,找出剪刀就要剪,我妈闻声赶来,大骂我一顿。然后柔声细语的问白露,她妈妈会不会说她。白露说不会。我妈再追问,白露就说她妈很忙,顾不得管这小事。于是我妈就小心翼翼的给她剪了发,还安排她和我一起洗了头。
我至今还记得我妈看白露的眼神,那是凡人看仙女的眼神,是母亲看女儿的眼神。真正美好的孩子,在谁的眼里,都是最美的。我妈这样看白露,我既骄傲又抱歉。我妈长得好看,这可能就是我妈能从深山里嫁到城郊的原因。我妈长得那么好看,我却跟着我爸的样子长。让人尤其难过的是,和我爸爸大致一样的国字脸、阔嘴巴、浓眉、高鼻头,长在我爸脸上看起来很不错,长我脸上就不怎么中看。
总之来说,白露的出名,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是晶莹剔透的,不需要注释、不需要推敲研究。而我,像一篇立意不错而错漏很多的文章,会写不会写文章的人都要试着评判、修改一番。
对于这些,我充耳不闻,所谓的宠辱不惊就是这样来的。年级第二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要的不是过程,是结果,是那张中等师范录取通知书。
上课、下课,上学、放学,一堂课接着一堂课,一次测验接着一次测验,认真学习的日子很辛苦,时间似乎过得很慢,可一转眼,就到了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试。过得最慢、最难熬的,是大大小小的考试。
期末考试历时三天。从初一到初三,全学年四次大考,流程比现在的高考还复杂严密,常常是一个考场中初一、初二、初三的学生都有,而同一级的前后座位上都是其他班的同学。这样的考场安排基本杜绝了考试照抄。每次考试还会数次张贴大白榜,真名实姓的通报考试夹带“假带”等作弊的处罚事件。这也是凤仪中学教学质量高、盛名远播的原因之一。
考一次试,蜕一层皮。这话一点也不假,就算白露也是这样。在白露的一再劝说下,考试前半小时和考试后一小时内,我们坚决不碰书本,坚决不说和课本、考试有关的话。而有时两场考试之间仅仅安排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
好几次,从考场出来,我看见白露的脸更白了,白得透明,仿佛她整个人在空气中逐渐蒸发、淡化,最后会消失在随便哪一阵风里,或满地的阳光中。这个时候,我总是很小心的挽住她的胳膊,两个人慢慢走路。
“你的嘴皮又起皮了,早晨没喝水吗?”“哎呀,熊猫眼!”白露也常常瞅着我的脸,小声喊出来。
同样的考试,白露和我还是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每次从考场出来,我总是像大病一场般浑身无力,脚步沉重。而白露的步伐会显得格外轻快。
我把我的疑惑说给白露听,她愣了愣,很认真的回答我:“其实我也累呀,不过真的很轻松,好像考一次试,就把头脑里记的那些有用没用的东西倒出去了,就清爽、愉快多了。”
白露头脑里有没有没用的东西?我觉得没有。和白露的几年相处中,我有个重大发现:人的大脑的容量,或者说智慧是差不多的。区别在于每个大脑的利用率和分配方式很不一样。
比如我,经常为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分心。那时我正热衷于理解记忆法,看到英语单词,也习惯性的先要分析分析。我瞅着英语单词beautiful看,瞅来瞅去,总觉得这个单词哪里都不美,音节不美看着也不美,若要让它美,就把“u”和“b”调换位置,这样,看着整齐读起来也更顺口好听。这样一分析没啥,关键是从此以后我心里还认定了,常常按我分析的读写。纠正过来,下次写的时候又犯迷糊:是不是写颠倒了,得改过来!这样一改,又错了!如此循环往复,很令人苦恼。幸亏我只是偶尔用理解分析法来记忆英语单词,贻害有限。
“你这个人,真有意思!”我把我的苦恼说给白露听,白露难得的露齿一笑,略一思忖,接着说,“美丽不美丽,还不是比较出来的,所以,先有“b”嘛!”
嗨,白露不也应用了理解记忆法嘛,她还真是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行,治好了我胡乱分析这个单词招致的错误。
说到白露的笑容,自打上初三后,她似乎就没怎么笑过。记忆中白露一直不怎么笑,大约有大智慧的人都这样,从来不会因为什么高兴得发狂,也不会因为什么痛苦得抓狂。
就算白露天生不怎么爱笑,但是白露不快乐,这是肯定的。全级第一名,还长得那么美丽,无论放在哪个年代,都是幸福的最高配置。白露为什么不高兴?
因为刘景田?刘景田!我自己也注意到了,每次说到刘景田的时候,话题很快会从他那里滑开。没办法,我就是不喜欢刘景田。白露对刘景田的态度怎么样?这已经成了永远的谜。
初中三年,刘景田的骚扰从没停止过。“骚扰”,也许用在这里不够恰当,但是开头说了,我要忠实于我的记忆和我眼里的真相。
不必要的关心和帮助,离骚扰和伤害很近。
晨读时,大部分同学会选择空气清新的室外。秋冬时节,铺满金色阳光的操场上,均匀的撒满了晨读的学生。有的仰首向天踱方步,有的低头凝思原地打转,还有的向隅而立自成一个世界……我和白露总在一起,各自抱一两本书,在北面墙角下,站着盯着书本小声读,或者屁股下坐一本,使劲瞅着手中的书本默记。我至今怀念早晨的阳光那样热烈而轻柔的照在身上的感觉,那样的阳光,更多的只是一种象征,一种氛围。中秋一过,早晨已经很凉了,一个小时的晨读结束,捧着书本的手冰得像冰水里浸过似的。当越来越多的学生选择留在温吞吞的教室中晨读时,我和白露总是宁肯冻得手脚冰凉鼻尖发红,也不愿意进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