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晋又问:“大人当年……究竟对老御史承诺过什么?”
——苏时雨这一生太难太难了。
——找到她,以你之力,守她一生。
柳朝明抬目看向天上月。
其实在深巷里找到她之前,眼前都是她那日蹲在都察院的老树下,抬着手背一下一下无声抹泪的样子。
这些时日,她这副样子数次出现在他恍惚之际,如工笔醒染,墨色深烙,连心底漏着风的空茫之感都清晰如昨。
柳朝明淡淡道:“那是我的承诺,与你无关。”
苏晋于是点了点头:“好,大人既不愿说,时雨便不问了。”
然后她抬眸,顺着柳朝明的目光,也看向天上一轮明月,忽然唤了一声:“柳昀。”
柳朝明的睫稍微微一颤。
“今日承蒙你舍命相救,我记下了。”
她折转过身,郑重其事地对他揖了揖,淡淡地笑了一下,“但也只能先行记下,相报要待日后了。”
柳朝明知道为何要待日后。
时局太乱,立场不同,恩仇都在等着尘埃落定。
月色流转在她的眸,眸里火色让他想起初见她的样子。
暮春雨纷纷,隔着雨帘,他分明没有看清,却记得她眼底烈火与现在一样灼灼。
柳朝明没说话,淡淡“嗯”了一声,抬步便往都察院走去。
刑部衙司与都察院是一个方向,苏晋刚要跟上,手臂伤处的酸麻之感竟传至浑身上下。
她这才意识到曾府老仆用来刺伤她的匕首兴许了淬了什么毒,否则一刀不深不浅的口子,即便失血再多,又怎会浑身上下使不出一点力气?
苏晋走出几步都如踩在云端,一时之间竟站立不住,抬目望去,只见柳朝明的背影竟也渐渐模糊起来。
不远处还有宫婢内侍提灯走过。
苏晋知道她不能倒在这里,若叫人发现,一旦解下衣衫为她验伤,那她便当真只有死路一条了。
眼前景物逐渐变暗,她努力追上两步,昏晕过去之前,又唤了柳朝明一声。
柳朝明心绪沉沉,一时间没注意到身后异样,直到听到一句“柳昀”,才回转身来。
苏晋如同被抽了脊梁骨,正自向前栽倒。
柳朝明怔了一下,上前两步伸手一捞,矮下身将她接住。
然后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整个人蓦地便僵住了。
削瘦的身躯分外无力地卧在他怀里,清淡的,带着些许草药味的气息扑鼻而来。
他的下颌就抵在苏晋的发间,却不敢垂眸去看她。
有一瞬间,柳朝明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不到,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眼前的寸许月光和怀里的这个人。
而这寸许月光,就像要在他身前铺开一道素色红尘。
好半晌,身旁才传来迟疑的一声:“柳大人?”
原来是奉天殿一名值夜的内侍赶了过来,跪在地上与他一拜,问道:“大人可要小的背苏大人去太医院?”
怀里人呼吸平稳,想必所中之毒并不致命。
柳朝明沉默半刻,才安静地回了一句:“不必。”
他将苏晋横抱而起,吩咐内侍道,“你去太医院,传医正方徐来都察院看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