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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部分(第1页)

“詹天佑谦恭务实,素无虚妄之言,岂能错爱雪竹先生。项城当年请他领总工程师之衔构筑京张铁路,始见项城,他便对雪竹先生赞不绝口,说雪竹先生妙人妙语无人企及。不求其速,何以速达?与其争以空文,不如争以实力。面对洋人,雪竹先生出此刚柔相济的妙语,那时胸中或许空有远见卓识,但对詹天佑而言,则有行成于思的教化之功,终将一条铁路构筑于崇山峻岭,不但把雪竹先生的远见卓识变作了实力,一种史无前例的技艺还叫那些袖手旁观并打算幸灾乐祸的洋人刮目相看。文如其人,雪竹先生不卑不亢、刚柔相济的风骨昭然若揭,项城纵是眼拙,也不会错认了这种风骨。”

自从走进房间,袁世凯对自己的两个儿子一直不理不睬。说罢这话,他才把目光投向一从座位上站起来便没敢再坐下来的袁克定和袁克文。

“记儿、招儿听着,你们若是有眼无珠,遇上了雪竹先生这样的贤达却不知其何以贤达,你们将后悔莫及。为人处世,不卑不亢、刚柔相济乃立于不败的法宝,你们懂不懂?”

袁氏兄弟连连点头。

“靖国抚民,攘外安内,不卑不亢、刚柔相济亦为立于不败的法宝; 你们懂不懂?”

袁氏兄弟又连连点头。

宗雪岩偷偷笑了起来,不为袁世凯突如其来的严厉,只为袁氏兄弟噤若寒蝉的顺从,同时也为袁世凯显然属于口头语的“懂不懂”。

“这是雪竹先生的令弟雪岩先生吧?”袁世凯对宗雪岩说,“为一部弘扬中庸之道的著作慷慨解囊,果有重义轻利、返朴归真的儒商风范。”

酒宴重新开始后,袁世凯突然向宗雪竹问道,福记公司和雍阳地方煤矿的关系如何,是否妨害了雍阳地方煤矿的生计。尽管这是一个和酒宴主旨南辕北辙的话题,但宗雪竹却并不觉得不妥,因为在他看来,面对一个知情者,袁世凯不失时机的垂询,纯粹出于国家元首的职责。

当宗雪竹如数家珍地说起雍阳,宗雪岩注意到,袁世凯对雍阳充满了兴趣,凝神静听时,目光专注而深透,表情游移而活泼,仿佛宗雪竹讲述的每一件事情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却又都在他的意料之外。当宗雪竹说起雍阳地方煤矿公司之间蛀虫般的不良竞争时,宗雪岩察觉到,这恐怕是他惟一没有料到的事情,因为他突然凝重起来的表情,表明他对这件事情有着非同寻常的关注。

“这可不好!”他十分忧虑地说,“倘若长此以往,那独享行车大权的洋人必会乘隙而入,而且只需各个击破,便可独占鳌头,断了雍阳地方公司的生路。”

自始至终,雍阳是一个断了又续、续了又断的话题,为袁克定饯行的主旨反倒淹没在了宗雪竹对雍阳滔滔不绝的介绍和描绘中。当宗雪竹说起吴浩宇用一双肉眼勘矿无不应验的神奇技艺,无论袁克定或袁克文,听罢宗雪岩深入浅出的解释后,都深信不疑。可是,正像不相信拳民念了咒语请了神仙就刀枪不入的神术一样,袁世凯起初怎么也不弄不明白一双平淡无奇的眼睛何以具有那么不可思议的目力,根本不相信这是真人真事。后来,当他弄明白那种不可思议的目力源自深厚的经验和渊博的知识时,他所流露的态度也只是半信半疑。酒宴结束,和宗雪竹拱手道别时,他仍然半信半疑。

“眼见为实。若是有缘和那双神眼相见,信与不信,项城自有分晓。”

第十六章(4)

宗雪竹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夜居然成了宗雪岩的不眠之夜。早晨起床时,看见弟弟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而面容却毫无倦意,宗雪竹吓了一跳,以为他昨晚喝了太多的酒,以至于到现在还醉得无法入睡,于是就劝他吃了早饭以后设法补上一觉。不料,他的回答南辕北辙:

“贵不可言啊!”

“贵不可言?什么贵不可言?”

“项城先生呗!”

宗雪竹终于意识到,弟弟并非真正的进步党人,因为他情有独钟的不是什么轨道上的政治,而是值得信赖的国家元首,只要国家元首值得信赖,他就还是一个痴迷末富之道的商人,一个只在无所适从的时候才会掉进政治旋涡的商人。所以宗雪岩离开北京这一天,除了一路保重之类的嘱咐,他什么也没说。倒是王月波恋恋不舍,一再说自己有朝一日再到汉口从事政治活动的话,就还会住到宗雪岩的家里,就还会得到商界朋友的帮助。

宗雪岩是在国庆节的第二天离开北京的,因为国庆节是总统宣誓就职的日子,只有亲眼看见总统宣誓就职,他才会心满意足地离去。总统就职仪式和阅兵仪式使他兴奋不已,他从天安门回到虎坊桥之后怎么也睡不着觉,结果又熬了一个不眠之夜。

宗雪竹没去看热闹,是因为他不喜欢看热闹。王月波也没有去看热闹,则是因为宪法起草委员会还没制定出来真正属于母法的宪法,无论是乱成一团的总统选举或是庄严肃穆的总统就职仪式,所依据的只是一部从属于宪法的据说为了避免满清复辟和列强瓜分才被宪法起草委员会本末倒置的法律。尽管报纸上说这是宪法起草委员会承受国内国际双重压力的必然结果,尽管法学理论对宗雪竹来说是一门一窍不通的学问,但宗雪竹却对王月波的一个说法大惑不解,那就是把选举总统的法律先于宪法制定出来的做法叫别出心裁。

“为师不懂。”这一天,他终于对王月波说,“既为母法那便像是母亲,既为法制总统那便像是儿女,儿女反倒先于母亲呱呱坠地,他们谁是儿女,谁又是母亲呢?”

王月波正沉醉于法律的力量,同时对诸如此类的疑问已经十分厌倦,所以没作任何解释就又去天坛开会了。这天的中午,王月波领来了一个客人。宗雪竹拱手相见,客人却给他鞠了一躬。

“鄙人有贺长雄。您一定是雪竹先生。”

有贺长雄不但精通汉语,而且十分健谈,还没来到餐厅前,宗雪竹就已经从他一见如故的自我介绍中知道他曾经留学欧洲并获得法学博士学位的经历以及他从四岁到二十二岁期间所读过的儒学经典。因此,宗雪竹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暗暗涌动着亲切感。

“如此说来,除了西学,有贺先生的儒学造诣也颇有根基。既然如此,恕我冒昧,有贺先生倘若真的被聘为总统顾问,除了以西学襄助总统之外,是不是会奉劝总统崇仁德致中和呢?”

两个日本学者将被聘为总统顾问的传闻这时已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了。但经王月波证实,除了有贺长雄和坂西利八郎,一个名叫古德诺的美国学者也将被聘为总统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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