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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部分(第2页)

“荒唐至极!”他对宗雪竹说,“他手无缚鸡之力,只会舞文弄墨,恐怕连炸弹都没有见过,怎么就莫明其妙地当上了什么炸弹队的一队之长。学生宁信其无而不敢信其有!”

这一时期,他尽管认为袁世凯改内阁制为总统制的权力要求是不守信用的毁约行为,但是出于国家主义的政治主张,他却一如既往地支持袁世凯废督废省的改革计划,经常给报纸写一些文章,不厌其烦地论证说,废督废省作为一项事关国家前途的改革,不但是预防藩镇之祸的良策,如果借此实现了文人掌兵、军民分治的政治制度,那么国家还将赢来长治久安、百业兴旺的盛世。然而面对这一事件,他却毫不犹豫地放下手中的笔,四处奔走,试图把段世垣营救出狱。但事情的结果表明他长达一个月的游说实际上只保全了段世垣的一条性命。作为一桩重案,包括两名前国会议员在内,凡牵涉此案的人几乎都被枪毙了,而作为主犯的段世垣却出人意料地被判了一个可望获得赦免的缓期执行的死刑。

这时,宪法已在约*议获得通过,这部宪法不但完全满足了袁世凯的权力要求,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原本应当予以大总统法律约束的国会形同虚设,居然连弹劾大总统的基本权力也被这部宪法生吞活剥了。面对一部不合自己心意的宪法,他虽回天无力,却仍在约*议上以一种貌似疏忽的方式表达了一个法学博士的不满:投了一张没有任何记号的票。

他和袁克定吵架就发生在这个时候。这是一个炎热的傍晚,袁克定从中南海来到虎坊桥,随身携带的一架德国照相机表明袁克定并不是来找他吵架的,而是要把一件稀罕玩艺儿馈赠给自己的金兰兄弟。袁克定只是顺便提了一提,那个秘书所谓的传达肯定和他的原意南辕北辙,他怎么会把大总统正当的权力要求说成是居心叵测的楚子问鼎呢?他是一个诚实的人,毫不迟疑地说他确实说过那样的话,他确实怀疑大总统是楚子问鼎。于是,从小声争论到大声争吵,他们谁也不顾及友谊,争吵起来喋喋不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十七章(5)

宗雪竹这时正在整理古籍和古瓷,以便于包装和运输。两千套《雪竹堂文集》这时也已经出齐,十日之内,伴随着宗四的到来,他就要满载而归了。由于过于专注,他没有听到争吵声,甚至不知道来了客人。直到王启贤出现在他面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只锈色翠绿的铜鼎并小心翼翼地说了一番话,他才知道袁克定已从德国回到了北京。

“这明明是爷爷买来的鼎,可是爸爸和云台伯伯老是在鼎上争来吵去,好像爷爷的鼎是从人家家里偷来的,是还给人家,还是不还给人家,他们正背着爷爷给爷爷拿主意呢!”

面对王启贤驴唇不对马嘴的童言,他没像往常那样笑起来。他拉着王启贤的手去餐厅吃饭时,王月波已经送走了袁克定,但一场争吵在他脸上留下的怒气却没有完全消退。他起初一言不发,当怒气从他的脸上完全消退后,他才吐露秘密似地吐露了自己最为忧虑的一件事情:

“以他的才情和智慧,襄助项城先生绰绰有余,子承父业却不堪重任,武功文治均难有作为。可依据法律,他不但可以继承总统,倘若冒天下之大不韪,他还敢理直气壮地当皇帝。”

宗雪竹并不认为这是危言耸听,却相信他和袁克定不会因为一场争吵就分道扬镳了。他甚至生出一种预感,似乎自己离开北京之前,他们因为这场争吵而产生的隔阂就会化为乌有,因为袁克定一定会以兄长的身份首先妥协,而他也不会再用楚子问鼎之类的话刺激袁克定。

宗四照着宗雪竹信上的嘱咐来到了北京。一看见宗雪竹从琉璃厂和鬼市上买来的古玩,特别看见堆积如山的《雪竹堂文集》以及八百六十块雕版,没跟宗雪竹说话之前,就先瞪起了眼睛。

“好家伙!就是搬家也得搬半天,难怪你会在京城呆一年。”

宗四抵达北京的第二天上午,袁克定果然又一次来到了虎坊桥。正像宗雪竹预料的那样,王月波和袁克定都绝口不提那场争吵,只用轻松愉快的事情消除着深藏不露的隔阂。临近中午,袁克定说,他两天前就预定了一桌酒宴,特地为宗雪竹送行。宗雪竹十分爽快地接受了邀请。于是,仿佛一桌家宴,包括宗四和王启贤在内,他们一起来到了广东会馆。

那确是两天前预定的酒宴。这是因为广东会馆的谭家菜馆每天只制作四桌宴席,中午两桌,晚上两桌,迷恋谭家菜的食客们至少需要提前两天预定,其主人才能从容不迫地让他们品尝到真正属于谭家独创的佳肴美馔。袁克定向宗雪竹介绍谭家菜的来历之前,如数家珍地说起源远流长、品种繁多的菜系。他说,如果从大处着眼,可以把中国的菜系分为六类,它们分别是宫廷菜系、山林菜系、民间菜系、民族菜系、外来菜系和官邸士大夫菜系……

“这谭家菜嘛,”袁克定说,“正像东坡肉和宫保鸡丁,就是正统的官邸士大夫菜,它出自谭宗浚、谭篆青父子别出心裁的创制,故名谭家菜。”

谭宗浚是同治年间一位高中榜眼的进士,喜爱佳肴美馔是他平生最大的嗜好,而其儿子谭篆青对佳肴美馔的喜爱更是无以复加。父子二人不惜工本的独创使品尝过谭家菜的达官贵人赞不绝口,久而久之,谭家菜肴闻名京师,达官贵人趋之若鹜,都把自己能在谭家宴客看作一件*高雅的事情。这是深藏于官邸的佳肴美馔,原本只在达官贵人中间享有口碑。谭宗浚去世之后,特别是大清王朝覆灭之后,谭家家道中落,谭篆青于是不再顾忌官绅人家的体面,在广东会馆创办了家庭式菜馆,谭家菜这才真正开始扬名立万。可是,仿佛在维持官绅人家最后的体面,谭家菜馆只向客人提供精益求精、价格昂贵的宴席,绝不粗制滥造而自毁家门,即每天只做四桌高档筵席。袁克定在谭家菜馆预定的筵席,则不单单是一桌高档的筵席,而且是谭家菜馆傲视京城的燕翅席。

袁克定于是又说,品尝谭家菜若是遗漏了燕翅席,那简直就是枉虚此行。燕翅席的花样多得吓人,什么清汤燕菜啦、鸡丝鱼翅啦、蟹黄鱼翅啦、红烧鱼翅啦、砂锅鱼翅啦、清炖鱼翅啦、海烩鱼翅啦、黄焖鱼翅啦……像所有出自豪门官邸的佳肴美馔一样,黄焖鱼翅不但用料考究,不是上等的吕宋黄绝不使用,制作起来也不厌其烦:先用清水把鱼翅发足发透,再放入用母鸡肥鸭熬成的鲜汤中,加入金华火腿的中锋,用文火煮上六七个小时,然后调以干贝汁、火腿末和鸡油等佐料。只有这样,制作出来的黄焖鱼翅才肥而不烂,形状完整,色泽金黄,鲜美诱人。

“这可都是耗工费时的功夫菜。”宗雪竹说,“难怪到这里品尝谭家菜的客人都要眼巴巴地等上两天。”

这确是一桌精美的燕翅席。但宗雪竹品尝过后,赞美了一两句,就不闻其详了。王月波悄悄对袁克定说,他是不是班门弄斧了,雪竹先生不光食不厌精,厨艺也深不可测,很年轻的时候就闻名遐迩了。

吃罢燕翅席的第二天,宗雪竹就要返回雍阳了。临行前,他留下了五十套《雪竹堂文集》,让王月波用于馈赠。至于另外一千九百五十套《雪竹堂文集》和五花八门的古籍古瓷,宗四雇请的工人分门别类地把它们装进特制的木箱里,一起送往火车站。送行的路上,王月波说他过不了多少日子就要远赴上海,纯粹以法学博士的身份去那里参与一张报纸的编辑出版工作,因为那张报纸的主编于右任一再来信邀请,却之不恭。他还说,他届时会先把妻子儿女送回雍阳,然后再只身一人远赴上海。宗四这时已经办妥了所有木箱的托运手续,正站在月台上翘首企足。

火车驶离北京很久了,经宗雪竹提醒,宗四猛然想起,倒非他百密一疏,完全在于宗雪竹一反常态的两件收藏使他误以为那是王月波的摆设,所以他才把两件东西遗漏在了虎坊桥,一件是三足两柱的铜爵,另一件则是一只三足两耳、锈色翠绿的铜鼎。

第十八章(1)

宗雪竹回到家里才知道,宗四并没有按照他的吩咐行事,临时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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