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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部分(第1页)

即逝,因为吴浩宇的去世对国家来说确是一个损失。而对来自南京的唁电,人们通过窃窃私语才弄明白,这其实是早已失去踪影的韩紫翁表明自己依然健在的一个好消息。后来,伴随着王月波越来越兴奋的宣读,人们已无从惊讶了,因为连国家元首黎元洪也发来了唁电。

第二十三章(5)

葬礼是在福记公司的大花园里举行的,因为这个花园是镇上唯一能够容纳三千人的地方。艾德文接到中原公司要求使用大花园的书面文件时,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仅以一件事情提醒中原公司千万不要误会:届时从别墅区调集到大花园的锡克族士兵手无寸铁,绝对不会惊扰葬礼,他们的任务纯粹是为了保护刚刚存活下来的花草树木,其职责仅限于劝阻人们破坏花草树木的行为。福记公司的高级职员几乎都参加了葬礼。不过,真正感到悲痛的人仅限于盖尔。

吴浩宇终于和盖尔重新交往,在盖尔看来是因为他们都是具有科学精神的人,但在吴浩宇看来则完全在于盖尔善良正直的品格,盖尔在他和朱洛甫遭遇牢狱之灾时的仗义执言足以表明盖尔是一个可以信赖和交往的洋人。然而,吴浩宇却始终不肯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只在秘而不宣的情况下把他看做一个朋友。这使盖尔更加相信自己的观点:具有科学精神的人没有真正的隔阂。吴浩宇给予他的礼遇犹如家人,使他深受感动。不过,后来真正让他感动的事情是他前往省城给矿务专门学校的学生们讲授地质课期间的所见所闻,因为他在偌大的省城里意外地发现了犹太人的遗迹。

那是令他十分震惊的发现:一千前前,一个犹太人部落漂泊到中国后,居然如入无人之境,不但深入到了中国的首都,而且就那么信心十足地停住脚步,不再漂泊,而那时的中国人居然不问他们来自何方、信仰如何,就那么大大方方地让他们住了下来,让他们安居乐业,让他们繁衍生息,尽管中国人给他们的信仰起了一个难听的名字叫“挑筋教”,尽管他们的血脉已被一个具有伟大亲和力的民族所融合,他们的后裔既不会说希伯来语,也不再信奉犹太教,偌大的开封只留下了他们曾经居住过的一个街区和他们曾经寄托信仰的一座教堂。他为这个发现激动不已。当他意识到吴浩宇给予他的礼遇不单单出自吴浩宇个人对他的评价,同时也出自一个民族源远流长的传统时,就不禁被这个民族博大的胸怀和深厚的道德基础深深感动了。回到雍阳,他把这个发现告诉了吴浩宇,也告诉了宗雪竹。宗雪竹倒没说什么,却是吴浩宇漫不经心地告诉他,正像雍阳镇是由来自五湖四海的人聚居而成一样,中华民族其实也是来自五湖四海的人相互融合而成的,他不必大惊小怪。听到吴浩宇的死讯之前,他刚刚作出一个决定,准备辞职回国,好让年迈的父母不再牵挂他只身一人客居异国的孤寂生活。他为吴浩宇的死悲痛不已,但却不认为吴浩宇的死神秘莫测犹如谜团,因为在他看来,一个能用眼睛探矿的奇人注定要以一种奇异的方式结束他奇异的一生。

但他没想到葬礼会如此纷繁复杂。当葬礼一改悲痛的调子,突然出现披红挂彩的喜庆气氛,艾德文和麦克伦面面相觑,他也不知所云。他这时还不知道,按照中国北方的丧葬习俗,葬礼达到高潮的标志是题主官的题主仪式,这时的丧葬气氛要变悲痛为喜庆,还要披红挂彩,目的既是为了让死者早日超生,也是为了祝福死者的子孙后代。

担任题主官的是宗雪竹,担任襄题官的是王月波。题主仪式尚未开始,他们的身后就已经挤满了准备争抢毛笔的孩子。当宗雪竹面向东方,把一个里边装着死者生卒时辰、生辰八字及其子孙姓名,外边写着一个“王”字的纸套拿到手里时,孩子们已经挤到了他们的身后。宗雪竹从襄题官手里接过来一支毛笔,蘸了朱墨,在“王”字上边加了一点,然后便把这支毛笔扔到了身后,任由孩子们去争抢。接着,宗雪竹又从襄题官手里接过来一支毛笔,用黑墨描过朱墨后又扔到身后。最后,当宗雪竹用蘸了鸡血的毛笔描完“主”字,伴随着孩子们争抢第三支也就是最后一支题主之笔的喧闹声,题主仪式便在十八个响器班和九十九挂鞭炮轰然齐鸣的喧天巨响中宣告结束了。

这是雍阳有史以来最隆重、最豪华的葬礼。葬礼还在进行时,斜街的居民就已经把各自门前的杂物和垃圾清理得干干净净,做着小本生意的人还纷纷把他们的摊位挪到了屋檐下或门洞里,以便于巨大的灵柩和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从歪七扭八的斜街顺利通过。

(第一卷完)

第一章(1)

翠云楼所处的位置及其大门所面临的方向,不但决定了它的归属,也决定了它的门牌。就翠云楼众所周知的生意而言,那确是一个叫张玉娥恼怒的门牌,不过就一座建筑而言,却不是什么人故意捉弄翠云楼的恶作剧,而是翠云楼与恰巧能够暗示这一生意的一号门牌的狭路相逢。所以,张玉娥虽然恼羞成怒,面对呆头呆脑的杂役工人和宗四带动起来的不怀好意的哄堂大笑,却不得不压住怒火,红着脸、拎着门牌,一声不响地回到翠云楼。和瘸子程的想法一样,当她意识到翠云楼根本不需要方便邮差的记号,就制止了准备把门牌钉回去的丈夫,扬起滚圆的胳膊,把门牌扔到了街口的垃圾堆里。

可是,当她发现那个杂役工人始于翠云楼的工作终于春生堂时,她又忍不住了,怒气冲冲地走到杂役工人面前,大声质问杂役工人,春生堂明明有一个东马市街的门牌,凭什么又给春生堂钉了一块斜街的门牌。

“这是没办法的事呀!”杂役工人认认真真地说,“春生堂临着东马市街的是门,临着斜街的也是门。官府的人说了,除了窗户,是门就得钉门牌。难道我连门和窗户都分不出来吗?”

“是门就得钉门牌,是吧?”她把两条滚圆的胳膊叉在胸前,嘲笑道,“厕所有门,你怎么不给厕所钉门牌?”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呀!”杂役工人继续认认真真地说,“官府的人说了,除了厕所,有门的地方就得有门牌,好让大家伙儿一看就明白,有门牌的地方是人家,没门牌的地方是厕所。”

当她怀疑杂役工人是个大智若愚而非真正忠于职守的家伙时,她的周围又响起了不怀好意的笑声。不过,这回朝着翠云楼没有门牌的门首指指点点并带头笑起来的,却是春生堂的主人张景轩。她又一次羞红了脸,低下头来拾级而上,走向翠云楼门前的廊台。妻子接连两次自取其辱,宗怀信很不以为然,妻子红着脸走进了翠云楼,他却若无其事地站在廊台上。

“这有什么好笑的。”宗怀信自作聪明地说,“人家也好,厕所也罢,其实都是尿尿的地方,一个尿在床上,一个尿在厕所里。”

“说得好!”继不怀好意的带头哄笑,张景轩又不怀好意地说,“能在床上尿尿的,是男人可不是老婆。老婆是男人的私人厕所,翠云楼是男人的公用厕所!”

宗怀信不高兴了。

“这话说得太难听!看透别说透嘛。”

张景轩也不高兴了。

“这又何必呢?既然看透了,就应当说透嘛!”

张景轩原是一个四处漂泊的走方郎中,浪迹天涯的日子漫长而*。在他阅尽人间风情的眼晴里,行医卖药和寻花问柳对一个居无定所的走方郎中来讲,是不一或缺甚至是完全可以兼容并蓄的人生,救死扶伤和梳弄怨女是一样的善行。没在镇上定居之前,他就这样过日子,在病人和女人之间穿梭来往,犹如一头不知疲倦的种猪。他后来不再漂泊,倒非他的精力日趋枯竭了,而是一个山西商人的巨额馈赠使他一夜暴富。在黄河北岸一个县城里,一个山西商人得了一种怪病并为此痛不欲生,当地所有的名医都大跌眼镜之后,他的一纸偏方却出人意料地治愈了山西商人的怪病。山西商人感激不尽,当即馈赠一笔令人瞠目的巨款,让他结束漂泊不定的日子,在县城安居乐业。后来,他把自己安居乐业的地方选在了雍阳,是因为他看到了雍阳不可思议的繁荣和不可限量的前程。春生堂是雍阳镇最早开业的一家药铺,前店后厂,他一边经营草药,一边坐堂行医。

与翠云楼不同,春生堂开业之初就有面临着两个方向的铺面,一个铺面临着东马市街,另一个铺面临着斜街,与翠云楼隔路相望,近在咫尺。正因为近在咫尺,每逢路静人稀的时候,翠云楼嫖客和*的俏骂声就会十分清晰地传入春生堂。每当这个时候,春生堂一个名叫张小旺的伙计就会不由自主地停下手中的事情,目光被翠云楼二楼半遮半掩的窗户里的一团团粉肉所吸引。这是翠云楼开业之初的情形。张景轩发现了这一情形,于是每到这个时候就会亲自关掉临着斜街的铺面,阻隔翠云楼的**,也阻隔年轻伙计越来越灼热的目光。斜街重新变得热闹和喧嚣,他才会打开临着斜街的铺面。至于自己,张景轩则根本不担心来自翠云楼的**会分散了他的心思。初到雍阳,他就通过能说会道的姚秀珍,从黄土沟买了一个名叫刘淑芬的姑娘,一方面让她给自己当小老婆,另一方面让她在后院里管一管动不动就偷懒耍滑的药工。

初到春生堂,刘淑芬并没有显露出过人的姿色,过了一段养尊处优和梳妆粉饰的日子之后,就渐渐显露出天生丽质的妩媚和娇嫩。他大喜过望,因为他付给她父母的钱顶多能买一头小毛驴,但他却因此过上了偎香倚玉的*生活。他对翠云楼的成见来自一个隐衷:伴随着他的精力的逐渐枯竭,经他梳弄已经学会从男人身上充分获得乐趣的刘淑芬,却不但精力旺盛,而且还越来越旺盛,他确实无能为力的时候,刘淑芬就会被翠云楼即使到了深夜也不会偃旗息鼓的**撩拨得辗转反侧。可是,面对翠云楼堂而皇之的生意,他纵有怨言,也只能隐忍不语,继续赖以自己亲手配制的*,竭力应付着偎香倚玉却并不总是圆满的*生活。

从公众场合看,翠云楼的嫖客大都来自两个地方,一个是长庆楼,一个是泰和记说书场。来自说书场的矿工虽然夹杂在最初的几批嫖客中间,用他们拚着性命挣来的血汗钱买到了自己的雄壮和女人的温柔,但时隔不久,他们就经常被俨然范家戏园的“客满”二字挡在翠云楼的门外。所不同的是,范家戏园的客满二字写在纸上,翠云楼的客满二字挂在嘴上。当张玉娥把“客满”二字放气球似频频放飞,暗娼们终于耐不住门可罗雀的冷清,从镇上的各个角落现出身来,纷纷投身翠云楼。对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的,张玉娥管她们叫“串门的”,往往不计较年龄和容貌;对死心塌地要以卖身为业的,则必须通过甄别和遴选。做着这件事情时,夫妻二人分工十分明确,绝对不会混淆不清,她负责检查她们的皮肤是否白皙、四肢是否匀称,丈夫则负责评论她们的容貌,看她们的容貌能否叫嫖客们一见倾心。后来,他们还把姑娘们原本一锅烩的身价分出了三个等级:大同女人和伊川姑娘居一等;经遴选留用的姑娘居二等;前来串门的姑娘居三等。一等和二等的漂亮姑娘往往被财大气粗的富人独领*,前来串门的姑娘无论漂亮或不漂亮,则无一例外地被穷小子们称雄天下。这样一来,“客满”二字不复使用,翠云楼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几个男人争抢一个姑娘的混乱场面和男人之间踢裆踹脑袋的阴险招术。

这也是翠云楼开业之初的情形。张景轩每看见宗怀信被争抢*的嫖客误打误伤的场面和腰身滚圆的张玉娥一旦被嫖客撞翻在地就很难依靠自己的力量爬起来的情景,心里就会产生莫名的惬意。这种情形现在虽然已经不复再现,但是当花柳先生来到在春生堂门前坐珍行医时,特别当陈亦贵蜷缩在翠云楼的廊台下并以一种怪异却分明是*的举动让翠云楼出乖露丑时,他的心头就又冒出来莫名的惬意。

陈泰和在斜街盖了房子开了说书场,是他小心翼翼地在一个煤矿包工的包工柜上干了六年司账先生的结果。他和妻子先后生过两个孩子。当他发现刚满周岁的儿子是个天生的白痴时,他们的女儿刚刚呱呱坠地。他们认为要养大一个傻儿子需要全力以赴的精力和千辛万苦的付出,就把刚刚满月的女儿送了人。眼看着傻儿子逐渐长大成人,他们曾打算再生一个孩子,只因听说早已送人的女儿和她的哥哥有着一模一样的音容笑貌和言谈举止,尽管他们的日子那时已经比较宽裕了,却还是改变了主意,没敢再继续生儿育女。他们给他们的傻儿子取了一个乳名叫“宝贝”,但斜街的人们却更乐意把他们的宝贝叫“傻孩儿”。 。。

第一章(2)

傻孩儿很傻,但很快活,除了吃饭睡觉,嘴里一天到晚发着嘿嘿的憨声,好像这个世界充满了笑料。他也很自由,镇上的大街小巷无不留有他的足迹,就连黄土沟,也是他经常流连忘返的地方。无论是走着或是站着,他的姿势总是一成不变,左手臂硬挺挺地斜放在屁股上,手腕用力上翘,五根鸡爪似的手指一律直指苍穹;右手臂则十分固执地举在脸前,动作滞涩而僵硬;只有舌头十分灵活,一刻不停地吮吸着自己那根永远也冒不出奶水的大拇指,却任凭自己的口水四处流淌。这个姿势他已经保持了整整十八年,痴心不改,只有躺下或坐下,才会有所改变。他走起路来还总朝一边歪斜,仿佛告诉人们,歪七扭八的斜街其实很适合他这样的傻瓜走来逛去。

他喜欢游荡的天性曾叫父母担心他失去踪迹,但这样的事情一次也没有发生过。即使在人们为吴浩宇举行葬礼的那一天上午,当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从斜街通过时,一不留神误入送葬队伍的他,也仅仅因为迷路才失踪了半天:母亲在黄土沟大声呼喊他的名字时,他却在自家豢养的一条黑狗的引导下,灰头土脑地回到了斜街。这件事情把父母吓了一跳,但无论对父亲的呵斥或对母亲的劝导,他都充耳不闻,依旧喜欢四处游荡。这时,说书场又来了一个说书艺人。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个说书艺人说起盖世神功和御女奇术相得益彰的妙用时更是离谱,却让说书场听客盈门。在他游荡的天性中,显然也有从众的心理,所以在镇上游荡时,经常被成群结队的人们引来引去,犹如一只不肯掉队的羔羊。这一天的下午,从铁路机修厂的门前开始,他尾随着一支人流走来走去,走到尽头,抬头一看,发现自己回到了自家的说书场。在四处游荡的过程中,他还不断从镇上的垃圾堆里拣着在他看来十分好玩的东西,因此在他身上藏着、掖着、悬着、挂着的东西,与其说是玩具,不如说是垃圾。

他一度停住脚步,老老实实地呆在自家的说书场,与其说是父亲的呵斥更严厉了,不如说是说书场时时爆响的笑声更诱人了。谁都知道他是陈掌柜的宝贝儿子,因而谁都愿意把凳子让给他,可他谁的情也不领,只喜欢坐在地上。他听说书艺人说书的样子并不专注,但周围的人开怀大笑时,他左顾右看一遍之后,也跟着开怀大笑;周围的人默不作声,他也默不作声,吮吸着大拇指的嘴里只发着嘿嘿的憨声。可是,当说书艺人说到诱人之处时,周围的人纷纷夹起双腿,他却满不在乎地张开自己的双腿,紧紧盯着裆部的眼睛里充满了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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