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夏寿田进来对袁世凯说:“严范孙先生特为从天津赶来,说有要事觑谒总统。”
“哦,严先生来了,好!”
袁世凯对严修极为敬重。那年他罢官回籍,百官都回避,惟独严修与杨度亲到车站送行,一直送到芦沟桥。袁世凯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民国成立后,教育总长的人选,他第一个就要安排严修。但严修以正在天津办教育实业为名婉言谢绝。袁见他不就实职,又送他参政院参政头衔,严修又不受,理由是:他与总统乃知交,不在乎职务有无;民国初建,有许多人在巴望着名位,总统宜以名位笼络这些人,他就不占这个名额了。这样一个一清如水的故人,袁世凯怎能不尊重?
当夏寿田正要转身出门时,袁世凯问:“严先生下榻何处?”
夏寿田答:“住在六国饭店。”
袁世凯略停片刻说:“午贻,你亲自坐我的金轮马车去六国饭店接严先生。就说按理我袁某人应去六国饭店拜访他,只是惊动太大,反而不便,委屈他来居仁堂一见。我要好好和他叙叙旧。”
夏寿田遵命出了门,杨度赶紧告辞,他要趁着这个机会,和夏寿田一起坐总统金轮马车去与严修见面。
十一 八大胡同的妓女为中华帝国取了一个动听的年号:洪宪
十天前,云南派出一个极为机敏可靠的年轻人来到北京棉花胡同,将一份密电码交给了蔡锷。凭着这份密电码,蔡锷与昆明方面联系了几次,确知他一旦到了昆明,云南军界全体人员将听从他的指挥,为保卫民国而高举义旗。蔡锷内心万分激动,外表则从容平和,一如既往。
接受梁启超的意见,他自己不再去天津了,改派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厮为他往来京津之间传递密信。梁启超为他制定了一个由北京到天津,再由轮船绕道日本,从越南进入云南的路线,叮嘱他务必稳定情绪,以平安离京为最高目标,为了国家和人民忍辱负重,虎口脱身。
蔡锷生性沉静稳重,这桩天大的事情藏在他的心里,表面上却像没有丁点儿事一样。
老母和夫人已被气回湖南老家去了,棉花胡同宽大的四合院除开主人外,只有一个看门的老头、一个做饭的伙夫和一个采买兼信使的小厮。在这三个下人的眼里,蔡将军是一个位高名重却胸无大志的军人。他顶喜欢的是八大胡同的姑娘小凤仙,常常带着那年轻的小妓女四处逛荡,上馆子,进戏园,一个堂堂总统府陆海军办事处的办事员、昭威将军、参政院参政,一个三十四岁前途无量的少年高宫却不知爱惜自己的地位名声,也不知收敛点隐晦点,经常大模大样地携带妓女招摇过市,这三个下人很不能理解,他们暗中议论过,发出由衷的惋惜。
蔡将军还嗜好打麻将,常常邀人来家里打,一打就是一通宵,而且他的麻将伙伴经常换。这三个下人也不能理解:蔡将军的麻将打得并不高明,输的时候多,赢的时候少,却为何如此兴致不衰?
有一天深夜,蔡锷独自一人从八大胡同回家。进了棉花胡同后,发现前面有两个巡夜的更夫在穷极无聊地说话。一个说,蔡锷身为将军,除开嫖妓女打麻将外就没有别的事做了,这种人处高位,这个民国真没有指望。另一个说,袁大头身边尽是一批这样的人,听说他还要做皇帝,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先前说话的那个更夫笑起来了,说,老弟,你说得对,袁大头我见过,腿短腰粗头圆,就是一只活脱脱的癞蛤蟆。到了家门口,蔡锷高叫门房开门,那两个更夫回来一看,吓得一溜烟跑了。
但蔡锷很高兴,这说明他的装扮成功了,也说明袁世凯的帝制不得人心。
昨天晚上,云南在京将校举行联谊会,他也参加了。联谊会开到一半,有人主张上书总统府,拥护将共和制改为君宪制。蔡锷地位最高,大家请他第一个签名。蔡锷不假思考,欣然在请愿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接下来六十多个云南军官无一遗漏地签了名。蔡锷将这份请愿书带回了寓所,准备将它呈献给总统。
看门的老头进来禀报:“杨皙子先生来了。”
蔡锷听了,略作番思考后走出房间,径直奔向大门,正好迎上了杨度。
“皙子兄,好久不见,今天怎么想起到我这里来了。”蔡锷十分热情地打招呼。
杨度笑道:“时常想起要来,总是瞎忙,抽不出空。”
二人在会客室里坐下,蔡锷向杨度递了一支进口洋烟,自己也点燃了一支。
杨度问:“一向还好吗?”
蔡锷边吐烟边答:“我一天的生活七字可概括:听戏游玩打麻将。”
说罢大笑起来。
杨度也跟着笑,说:“过去军旅生活太辛苦了,休息一段时期也好,说不定不久又要大忙了。”
蔡锷听出了杨度话中之话,接过话头说:“皙子,到大事成功时,你可要给我派点实事哟!”
蔡锷这句有意说的玩笑话,却不料让杨度听后热血沸腾起来。日本士官学校的三杰之一,成就卓著的云南都督,大总统格外赏识的年轻将军,今天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分明是将自己看成是未来的开国宰辅了。
筹安会理事长不觉飘飘然起来,大言荦荦地答道:“松坡,以后叫你做个陆军大臣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