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淑娴点了点头,静静的看着神采飞扬的丈夫,随着吕方地位日高,心机也越发深沉,像这等将心中谋画和盘托出的情形也越来越少,尤其是在众人面前,永远都是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众将对其的敬畏之心也越发的重,只有偶尔在自己面前还流露出一点点昔日模样。注意到这种变化,吕淑娴的心里非常矛盾,作为一个妻子,她自然不喜欢丈夫变成这个样子,用她自己的话说,她宁愿吕方一辈子都是淮上的那个庄中田客,每日里在田里辛苦完之后回到家中,吃了饭后,抱着自己说些没脸没皮的笑话,这般过上一世最好;可她的理智又在告诉她,自己的丈夫绝对不是那种能够这样过上寻常一世的田舍汉,吕方就像是一枚放在囊中钢椎,在这种乱世之中,或早或晚就会脱颖而出,可是在这个过程中,他就会发生变化,不再是昔日那个打着赤脚,牵着老牛,在田间击壤而歌的农夫;而是现在这个心机深沉,割据一方,立于万人之上的镇海军节度使了。可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想到这里,吕淑娴禁不住痴了,泪沾双颊。
吕方正说的得意间,突然觉得亭中静了下来,回头一看,只见妻子坐在矮榻上,双目泪流,脸上有悲戚之色,虽然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旗子了,还是蹲***来,赔笑道:“莫哭莫哭!定是拙夫哪里说错了,惹得贤妻生气了,都是为夫的错,你若是生气便打两下便是,哭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说着便抓着吕淑娴的胳膊在自己的大腿上轻轻地拍打了几下。
吕淑娴见吕方如此惫赖模样,依稀正是过去两人新婚时的样子,已经不知有多久未曾如此了,不由得破涕为笑,抽回自己的手笑道:“夫君如今已是朝廷使相,何等身份,怎可如此有失体统?其实我也只是想起过去我们在淮上的日子,虽然清苦些,但也不想如今整日里都在琢磨着如何对付别人,倒也快活的很。”
吕方听到这里,也不由得生出感慨来,但他身在这个位置,不过一会儿便恢复了心思,笑道:“夫人说的是,那时虽然清苦,可也过得快活,不过如今天下汹汹,哪有独善其身的桃源?为夫努一把力,争取十年内将天下扫平,还一个朗朗乾坤,那时我将大位传给孩儿,你我悠游林下,岂不为美。”
“那自然是好!妾身看余姚四明山风景秀丽,颇为喜爱,不如我等便在那边归老可好?”说到这里,吕淑娴突然啐笑道:“夫君倒是好大口气,当天下群雄是纸糊的,十年便要扫平天下!只怕是妄语吧?”
吕方这本也只是夫妻间的调笑话,可听吕淑娴这么一说,反倒强项了起来:“信不过为夫吗?也罢,多则五年,少则三年,这大江以南必为我有,淑娴静观即可!”
广陵,自从徐、张二人发动兵变之后,城中的诸股势力就好像水潭里的游鱼,被突然扔入水中的落石惊扰,全都躲在了深水之中,反倒平静了下来,可是这种平静并不是真正的平静,而是暴风雨前、台风眼中的那种沉闷的平静,广陵城内外的诸般势力都在水下结盟、收买、恐吓、勾结、博弈,等待着机会为自己在下一轮权力分食中获得最大的一块蛋糕。而让所有人惊异的是,徐、张二人在发动兵谏,将杨渥身边的亲信杀的一干二净之后,城中并没有接着发生大的变动,保持了良好的秩序,徐温和张灏都表现出了惊人的克制力,他们只杀了亲信本人,并未殃及家人,而且在控制了杨渥本人之后,也没有呆在王府之中发号施令,大封亲信以酬庸劳,也没有劫掠府库以自肥,恰恰相反,他们两人都搬出了王府,封闭府库,并且将手中的大部分军队驻扎在城外,当然在王府之中他们还是留下了一小队亲信,也将原先杨渥亲信控制的东院马军吞并了,但是相对于其他藩镇兵变之后的腥风血雨来说,徐张二人发动的这次“兵谏”实在是平静的有些过分了。
乱世中的百姓是一种记忆力很差的动物,不过大半个月时间,广陵城中的百姓便几乎把不久前发生的那次兵变给忘记了,反正生活也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城头上依然插着“杨”字大旗,黍米盐菜依然还是那个价格,在紧闭了一天之后,城门依旧大开,城外运河码头上依然停满了各地来的船只,载运着全国各地的各种货物,广陵依旧是那个唐末第一的扬州城,如果一定要说有发生了什么变化的话,就是那个驱鹰赶马,五陵年少的吴王杨渥现在不再横行城中,这应该算是个好事吧!
可是这一切在那些有心人的眼里就有意味着另有深意了:其一:徐、张二人之中至少有一个人不是简简单单的武夫,他不但有能力把杨渥从权利的宝座上推下来,还有能力维持住广陵的局面;其二这两人没有取杨渥而代之的想法,起码现在还没有。那些有心人在看到这一切之后,也做出了这样或者那样的决定,但是在西征大军的事情还没有尘埃落定之前,这些聪明人都不会下注的,他们会等到风险的泡沫被现实的冷风吹得差不多的时候,才会低下头去争夺杯中的美酒的。
淮南节度判官府,这本是周隐的府邸,杨渥得到西征大军取胜的消息后,便报私仇,将周隐杀死,还将其亲族族灭。此事之后,这府邸便空了下来,相邻的坊里传说那里晚上便鬼声啾啾,便是白昼里路过的行人也贴着另外一边的坊墙行走,尽量离得远些,免得沾到鬼气。结果就是白昼里这宅子也是门可罗雀,仿佛鬼宅一般。
已经是初更时分,判官府外更是冷静,巡逻的弓手武侯都尽量绕过此地,便是一夜也未必过来一次,于是此地便成了有些有心人得暗中商议那些见不得人勾当的地方。一黑衣男子鬼鬼祟祟的到了侧门处,看看左右无人,才轻轻的敲了敲门,三轻两众,不一会儿门便被无声的推开了,那人便钻了进去,在府中拐了两个弯,到了一处偏僻小院,进门那人回过头关门来,月光照在那人脸上,只见其双眉入鬓,鼻挺目深,生的颇为英俊,却是已经暗中投靠吕方的江淮宣谕使李俨,只见其拱了拱手,问道:“您约在下在这里相见,却不知有何指教。”
带路那人笑了笑,敛衽还了一礼:“小人何等身份,如何敢指教李宣谕这等人物,今日不过是受了几位相公所托,求托李宣谕一件事情罢了。”
李俨皱了皱眉头,他虽然名义上是朝廷官属,地位十分高崇,但实际上在广陵城中过得十分落魄,如非吕方暗中接济,连顿好饭都吃不上,相比路边的乞丐都好的有限,而且由于他身份特殊,还不能随意行动,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简直就是个囚犯,只不过圈禁的范围大些罢了。这样一来,他在这广陵城中自然也没什么地位可言,莫说是出镇一方的守臣,便是稍微受宠点的将吏,见了他李俨也没啥好脸,可这人口中所称的相公,定然身份不低,却还卑词相求,定然是非同一般之事。此时的李俨早已历经人情世故,心下已经有了分较,笑道:“却不知是哪几位相公,有事要吩咐小人。”
大侵攻 第550章 轮班(1)
第550章 轮班(1)
那人正要开口回答,里间却传来一阵低咳,他这才反应了过来,笑道:“李宣谕只需知晓敝上所托之事即可,至于敝上是谁倒不必多问,反正到时自然会知晓。”
李俨也听到了里间的低咳声,知晓屋内另外有掌控大局之人,说不定就是眼前人方才口中所说的“相公”之一,他知道已经不可能套出幕后人的姓名,便低声道:“先生请说,只要小人力所能及,必当遵命行事。”
那黑衣人满意的点了点头,低声道:“敝上所求之事不是其他,乃是求李宣谕代表朝廷,委任敝上东南行营都统之位。”
李俨闻言一愣,随即苦笑道:“并非在下推脱,依朝廷故事,敝人这个江淮宣谕使之位乃是一个差使,宣布朝廷制敕,委任忠武王为东南行营都统之后,在下这个江淮宣谕使之位便自动解除。更不要说这等官职,岂是一封帛书就能委任的,若无实力,只恐有害无益,贵上还是莫要自误的好。”
“这些李宣谕不用担心。自有敝上***心,只需你依照我家相公之命行事,在此之后自然有无尽的好处。”说到这里,那黑衣人从怀中取出一只皮囊扔在地上,听声响颇为沉重。
李俨捡起皮囊打开一看,里面竟然都是大小不一的碎金块,算起来有二十余两,心中暗想道:“看来是杨行密手下那些大军头眼见杨渥被徐、张二人控制在手中,也对这淮南王的位子起了不轨之心,否则也当不起这‘相公’二字竟然找到我这里来了,不过这对吕相公倒是一桩好事,我且答应他,诓出原委来,报与杭州,再听命行事。”想到这里,他装出一副惊喜之色来道:“相公既然如此看得起小人,李俨自然唯相公之命是从,不过可否将相公之名赐告,小人也好行事。”
“无妨!”那黑衣人从怀中取出一只紫金扳指,丢到李俨手中:“这便是我家相公的信物,到时候你看到哪位右手大拇指上有这样一枚扳指,便是我家相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