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绣满怀忧虑,脚步沉重地迈入张济的卧室。此时,张济正卧于病榻之上,听到动静,微微睁眼,见是张绣前来,便轻声示意身旁侍奉的邹氏将自己扶起。张绣站定,依旧毕恭毕敬地先向张济与邹氏行礼,口中唤道:“叔父、叔母。”邹氏闻此称呼,心中虽仍有些许不自在,却也只能默默敛身回礼。
张绣随后搬来一个绣凳,待张济坐定,自己才缓缓坐在床榻前。张济强撑着直起身子,靠在床上,脸上挂着笑意,问道:“阿绣,今日带着马超将军去了何处?”张绣微微叹了口气,说道:“今日带马超将军前往张仲景先生处问诊,不想却被张仲景先生好好地上了一课,结果弄得众人心里都不大畅快。”张济微微一怔,疑惑道:“怎么了?张仲景先生一向为人随和,怎会如此?”张绣皱了皱眉头,继续说道:“叔父有所不知,那张仲景先生,满心满眼似乎都只有百姓,凡事皆以百姓为要,他那番言论,让马超将军心里颇为不悦,回来的路上就念叨着要急着离开。我当时也气愤不已,真恨不得冲他打上两拳。”张济轻笑着骂道:“你这孩子,怎能如此对待仲景先生。”言罢,一阵开怀的大笑,仿佛将心中的阴霾都驱散了几分,整个人的精神也似乎好了许多。
张绣见张济心情尚佳,赶忙趁机说道:“叔父,我有个不情之请,想与您说一说。”张济悠然地看着张绣,心中早有了计较。自从贾诩来过之后,他便大致猜到了张绣的来意,料想他是想领兵协助马超出征。只是张济并未点破,只静静看着张绣,且看他如何言语。
张绣垂首,在心中千回百转地打着腹稿,极力组织着语言,深吸一口气后,抬起头,目光诚挚地对张济说道:“叔父,马超将军于我而言,那可是曾引领我纵横天下的旧主啊。往昔在他麾下,每一场征战,每一次冲锋,都让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意与豪情,仿佛置身于热血沸腾的英雄传奇之中。而此次,他在专程出征之际,还不辞辛劳地绕道来看望我,那一刻,我心中的感动简直如汹涌澎湃的潮水,难以抑制。您也知道,如今他深陷困境,面临着兵马严重不足的难题,面对淮南袁术那等劲敌,恐怕难以顺利完成讨伐大业。叔父,咱们宛城眼下恰好太平无事,无战事纷扰。我心中便燃起一股强烈的渴望,想要出征,再次追随马超将军,重拾昔日纵横沙场的默契与激情,与他携手共击袁术,续写那段热血未凉的战友情谊。”
张济眉头微皱,眼神中透着深思与忧虑,缓缓开口道:“阿秀,你且静下心来好好思量一番。马超将军乃是奉天子诏命出征,可我们现今的处境颇为微妙,处于半独立之态,既未正式向谁归顺,亦未得到天子的招安。在天子眼中,我们终究还是董君的旧部,这反贼的身份标签,犹如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横亘在前。你想想,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贸贸然为了朝廷去与势力庞大、根基深厚的袁氏家族相抗衡,这无异于以卵击石,又能期望有怎样理想的结局呢?”
张绣一听,心急如焚,脸上满是急切与坚定交织的神情,“嗖”地一下从绣凳上站起,毫不犹豫地双膝跪地,眼眶微红,声音略带颤抖地说道:“叔父,我绝非是出于对朝廷的考量,那朝廷于我而言,本就遥远而陌生。我心中念的、想的,唯有马超将军啊!昔日在我懵懂无知、初入军旅之时,是将军不嫌我愚钝,对我悉心提携,战场上为我指点迷津,才让我有了今日的成就与荣耀。这份恩情,如同巍峨高山,重如千钧,我怎能不报?我一心只盼着能与将军再次共赴沙场,哪怕前方荆棘满布,我亦在所不惜,只愿能在他身旁,为他披荆斩棘,助他一臂之力。”
张济望着跪在地上的张绣,他那病弱之躯已无力支撑过多的激动,只能虚弱地摆了摆手,示意张绣起身,缓声道:“你且思量清楚,马超将军为朝廷出征,其根基远在西凉,中间还横亘着朝廷。西凉与淮南相隔千里,又有朝廷势力阻隔。且不说他能否战胜袁术,即便侥幸得胜,以当下局势,也难以将袁家连根拔起。如此一来,日后只剩我们宛城,孤立无援,直面袁术的报复,你可有应对之策?再者,你看看我这副病体,已是油尽灯枯,时日无多。这宛城的基业迟早要交到你手上,你如今身为宛城少主,未来大可自立一方,称雄诸侯。难道你就从未有过争霸天下的壮志雄心?”
张绣并未起身,依旧跪在地上,对张济恭敬地回应:“叔父,阿绣自知才疏学浅,从始至终都未曾有过争霸天下的念想。我留在宛城,不过是想在您身边尽孝,守着宛城,延续家族血脉。我既无雄才大略,亦无经天纬地之能,能守住宛城这份基业,便已心满意足。”
张济长叹一声,语重心长地说道:“痴儿啊,你怎如此糊涂。宛城乃四战之地,周围强敌环伺,岂是轻易能守住的?现今诸侯纷争不断,局势变幻莫测,你若没有进取之心,宛城便如狂风暴雨中的一叶孤舟,迟早会被浪潮吞没。待到城破之日,你又该何去何从?”
张绣眼神坚定,毫不犹豫地说道:“叔父,倘若真有那一天,我便率大军返回西凉,继续追随马超将军,为其效命。在将军麾下,我才能感受到内心的安宁与满足,那才是我心之所向。”
张济满脸疑惑,眼神中透着不解,轻声问道:“为何你一心只想效命于马超?如今天下诸侯众多,势力错综复杂,你不论选择追随谁,哪怕是归降朝廷,以你的能力与威望,都能占据一席之地,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马超将军固然才华出众,可终究也只是割据一方的诸侯,势力范围有限。”
张绣微微抬起头,目光中满是坚定与深情,缓缓说道:“叔父,您这段时间身体抱恙,未曾留意军中兄弟们的心思。自我们离开西凉,岁月悠悠,加之长安相隔,被困于这中原腹地,兄弟们归乡之路遥遥无期。可他们的心,从未离开过西凉,那里是我们的根,是我们魂牵梦萦的故乡。唯有回归西凉,才是顺应兄弟们的心愿。况且,马超将军待我亲如手足,这份知遇之恩,世间罕有。在别处,又怎能奢望得到如此真诚的相待?我们本就是西凉儿郎,故乡的土地才是我们的归宿。若我改投他人门下,叫这些与我生死与共的老兄弟们情何以堪?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张绣的一番话,如同一把钥匙,悄然打开了张济心底那扇尘封已久的思乡之门。他已病入膏肓,油尽灯枯,怎会不想在生命的尽头回归故里,让自己的灵魂在故乡的土地上安息?张济的眼神逐渐变得悠远而惆怅,思绪似乎已飘回了那遥远的西凉故土。
张济眼神中透着一丝落寞,幽幽地叹道:“哎,落叶归根,这是多少游子的心愿啊。阿绣,待我身死之后,你便将我的躯体一把火烧了,莫要安葬,等到回归西凉之时,再将我葬于故乡,如此,我方能魂归故里。”
张绣听闻此言,面露难以置信之色,急切地望向张济,说道:“叔父,那您这是同意我去帮助马超将军了?”
张济微微摇头,缓缓说道:“并非此刻就允准你去协助马超将军。当下局势混沌,需等日后局势稍微明朗,我们再谋划返回西凉之事。凭借宛城中现有的大军根基,那时你率大军返回,即便舍弃这宛城基业,手中有兵,回西凉亦能有足够的地位与话语权。可若如今你贸然出兵,将手中兵将拼光,且不说宛城能否即刻守住,单说你返回西凉追随马超,又能有何地位与依仗?不过是寄人篱下罢了。”
张绣一把紧紧抓住张济的手,满脸关切地说道:“叔父,您莫要再说这般身故之后的话。如今您经过汤药调理,身体日渐有了起色,定能康复如初。”
张济轻轻抚摸着张绣的头,慈爱地说道:“痴儿,我的身体状况自己心里有数,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只是你此刻万万不能前去,切不可将咱们辛苦积攒的家底轻易拼光。”
张绣却神色严肃,一脸正色地说道:“叔父,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我与马超将军的情谊,是在无数次生死拼杀中铸就的,绝非利益所能衡量。此刻他深陷困境,我若不帮,日后还有何颜面再追随于他?男人之间的情谊,又怎可用权势地位去评判?叔父,您亦是军中硬汉,怎会不明白此中道理?定是文和先生那老狐狸教您如此说的。文和先生固然聪慧过人,可他凡事精于算计,不肯涉险,只知明哲保身,怎会懂得我们沙场男儿的热血与真情?他实在是太过自私。”
张绣滔滔不绝地说着,张济看着眼前侃侃而谈的侄儿,心中明白,即便阻拦,恐怕也难以改变张绣的决心。他有些疲惫地说道:“阿绣,你所言亦有道理。叔父我时日无多,这宛城日后终究要托付于你,你便依着心中所想行事吧,莫要让自己留下遗憾。”
张绣听闻叔父这番言语,顿时喜出望外,满心感激与激动难以抑制,当即对着张济连连磕头,额头与地面相触,发出砰砰声响,以最诚挚的方式表达着内心的感恩与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