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伯年看着义无反顾、神色决然的陶淑仪,手里的枪不由得颤抖了一下,渐渐低了下去。陶淑仪看着他,眼睛里已经噙满了泪水。她的声音细而颤抖,却讲得字字清晰,一丝不落。
原来,阿澜是陶伯年与一位土著女子的私生女,那女子在生产时已不幸去世。陶伯年本怀愧疚之情,但又畏惧此事有损刚刚起步的事业和声誉,便将孩子寄养在秦氏的咖啡庄园里,假托在云南捡来的孤婴,由陶府的一位老婆婆跟去照料;至于其身份,合家上下只有陶伯年和秦老爷以及那位老婆婆知道。多年之后,阿澜与秦玉峰意外相识相恋,时为晋商首领秦老爷认为此事有辱门风,影响儿子前途,便找到陶伯年,让他带走阿澜,如若不成,则将陶伯年从印尼华商里除名——果真如此,陶伯年辛辛苦苦建立的一点半生事业就付出流水了。陶伯年找到阿澜,告知其真实身份及事情原委,并不想离开秦玉峰的阿澜本欲自尽,以避生父和所爱的两难。但在那位老婆婆的劝说下,最终选择遁入空门,断绝红尘,再不与秦玉峰相见。待秦玉峰回来之后,秦家人便告知他说阿澜思念故土,已经回到云南。秦玉峰当时自是痛不欲生,满心怀疑,本欲四处去找,但一方面迫于父亲的强势,一方面碍于国内战事爆发,最终无法成行。数年之后,佳人已经杳然无音,不知何方去也。
而这件事,陶淑仪便是从那位已经于三年前去世的老婆婆遗留下的一封书信里得知的。那位老婆婆临死之前曾经着自己的儿子回到陶府,送一封关于阿澜下落的书信。恰逢陶伯年不在,这封书信就落到了陶淑仪的手里。陶淑仪追寻着细问了那位婆婆,才知晓此事原委。而那时,阿澜已经离开印尼,远走他方,从此杳然。
想不到陶淑仪竟然有如此的忍力!在此之前,她一直默默隐藏着自己“知道”这个秘密的事情,既不问询父亲,也不告诉秦玉峰。而是自己,一个人很有主意的知晓和守护。
而到今日,眼见自己的父亲又被权力与地位遮蔽的眼睛,意欲凭借自己的位高权重制服秦玉峰,陶淑仪自然无法再忍,便将这件十五年前的旧事和盘托出。
“你是说,阿澜没有死?”秦玉峰震惊的看着陶淑仪,又求证似的看了一眼陶伯年。
“她没有死,但已经等于死了。”陶伯年冷着脸色,说道。
如我等人看来,诚然,阿澜无论如何是陶伯年的女儿,就算出身卑微,有损其声誉,难道真的没有一丝父女之情吗?
“这是为什么?”秦玉峰心中自是翻江倒海。
“是你父亲的命令。他让你永生永世不能再见阿澜。他不容许自己那个高贵的家族被人玷污。”
“爸爸,您为什么不肯直接回答秦大哥的话?我来说,当年您按照秦老爷的指示做了,送走了阿澜,切断一切联络,由此赢得了秦老爷的信任,所以才能得到他的首肯,得到今天这个华商首领的位子。是不是?”陶淑仪看着他的父亲,道。此刻,她的脸上依旧没有泪,有的只是对她父亲的一种冷意,和看待这件事的出奇的冷静。
因为,她已经彻彻底底看透了父亲的心机和伎俩。——如果说阿澜的事帮助陶伯年取了秦老爷的信任和支持,赢得了华商首领的名号;那么,淑仪这个女儿,则是笼络秦氏继承人的最好鱼饵。就算秦玉峰娶不了阿澜,可以娶淑仪,无论哪一个,陶伯年都将是胜者。
这也是为什么,他对秦玉峰的行踪如此敏感,对于我的出现这般敌对,因为我们的动向离开了他的预判,产生了让他丢失“聚宝盆”的潜在威胁!陶伯年对待两个女儿的所为,无论是被迫还是主动,可谓用尽了心机。
秦玉峰怔了片刻,忽然拔开步子,急促的走了出去。陶淑仪看了她的父亲一眼,也跟着秦玉峰离开了。
我和小杨扶起元存勖,朝外面一步步走去。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陶伯年摊坐在椅上,低声念叨着:“我的女儿,女儿……”
第百五十六章缘来缘尽
不知道他念的是哪个女儿?如果是阿澜,她的命运诚然让人悲哀——从小就被逐出了陶家,去了秦府,被迫与家人断绝;后又被秦府逐出,被迫与恋人断绝。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阿澜会选择离开,因此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处于那些占领者的地盘,而那些占领者都在极力排斥着她。对于阿澜,无家可言,无爱可依。
或者,他所念的是淑仪。他辛辛苦苦培养的金枝玉叶,本是他后半生最好的棋子,助他巩固地位掌控权力,但这一幻想却又破灭的危险。他这把老骨头已经遭到了自己女儿的厌弃,将来何以为伴呢?
名号,金钱,权力,地位……在有些人看来,是他们绝情决意里唯一可供取暖的火种,只有当他们的心遭遇天寒地冻的摒弃时,才晓得,那些原来都是冰冷冷的没有温度的枷锁!
可是,多少年来,这枷锁已经根深蒂固,锁进骨髓,难以改变了。遭人厌弃,孤苦无依之时,唯有与铜臭相伴到老。
我和小杨把元存勖送到附近的医院。幸好他受的都是皮外伤,没有伤筋动骨,医生说在医院里休息一两日便可好转。才办完手续,陶淑仪便来医院找到了我,让我去看看秦玉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