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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们班出了一个神通！”

一个枯瘦如才的老师，身着一身灰白色的长袍，戴着一副沉甸甸的眼睛，手里拿着一张卷子站在讲台上看着教室的学生。

“你们想知道是谁吗？”

她把手里的卷子仍在讲桌上，走下了台。两只贼猩猩的眼睛直盯着靠窗的一个女生，孩子们的目光都移了过去。

“红尘，你说说我们班的神通是谁啊？”

我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急忙把手里的书藏在了裙子里面。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在课堂上，我就把书籍藏在裙子下面偷偷地读，这样一两年下来，就成了一种惯用的读书手段了。在国文老师看来，像《水浒》、《儒林外史》、《今古奇观》、《阅微堂笔记》、《人间词话》这些都被称为闲书的东西，我却对它们如痴如醉。

我慢慢的站了起来，由于我性格内向、孤僻，一直低着头，不敢睁眼看数学教师，而且满脑子都还沉浸在文学故事中。这时老师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我才抬起头回答道：“不知道！”

“你会不知道吗，”教师说道，“这几次的数学小测试，你都拿了满分，我对你的能力表示怀疑！”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这几次的数学成绩提高了很多，暗地笑了起来。是的，我的数学成绩并不好，特别是到了初二，便有些不妙。数学成绩一落千丈，几次小考下来，最高才得了四十来分。在数学老师眼里，我抬不起头来，我成了一个低能儿。在同学眼中，我是一个书痴，一个学习不好的女生。在经过我反复的揣摩，我终于找到了稳拿高分的窍门。我发现数学教师出题的一个小秘密：每次的小考试，题目都是从课本后面的习题里选出来的。于是我对症下药，每到考试将近，就把后面的习题拿来琢磨一番，反复背诵，烂熟于心。一想到这些，我心里就笑开了花，很想指责教师一番，但我又怕这个发现被全班的同学知道，因此故着沉默，看这个四眼会把我怎样。

“我不相信你的能力，你要么是作弊，要么是抄袭！”

这个四眼既然说出这样的话，我生气了，我要反抗，我抬起头，对老师说：“作弊，在我的人格上来说，是不可能，就算你是老师，也不能这样侮辱我。”

“人格，就你这态度，作为一个女生，人格就不合格，至于说侮辱，那是你自己造成的。”

顿时我双眼泪流，委屈极了。我恨这个教师，希望自己马上离开这里，回到红楼的梦里，只有在那里，才有属于我的世界。我想起了芥川笔下的卡帕，“蛙人国”里的一条规矩：母亲生孩子之前，要问一问孩子愿意不愿意出来，如果孩子说不愿意出生，那就不会来到这个世界。我也多么的希望我的母亲在生我的时候问我一声：“孩子啊，孩子，你愿意出生吗？”我肯定会回答：“我不愿意出生！”

“发什么愣，下课后到办公室来一趟！”

“去办公室干什么？”

“你不是说你受侮辱了吗，来办公室证明一下你自己的能力啊！”

“去就去！”我当时还没有意识到去办公室干什么，心里的那股恨和不平衡一下就膨胀到了极点。

我坐了下来，突然明白了教师刚才那话的意思，于是我暂时放弃了心爱的书籍，拿起了数学课本，反复的背诵课后习题。直到下课，我已经将大多数的数学题都记在了脑海里。下课冷响了，我跟着教师来到了办公室。

办公室有很多老师，其中国文教师也在。我极为不好意思的走了过去，坐在了数学教师的位置上。她拉开抽屉，从早已准备好的数学卷子中拿出了一张，摆在了我的面前，又扔了一支笔在上面，说道：“限时十分钟，开始吧！”

我看了看题目，我的天啊，这也太难了。我在猜想这下可糟了，一道题也没背上。但我还是认真的读了几道题，才发现这张卷子是初三年级的。我抬起头，看了看正在和国文教师聊天的数学教师，放下了笔，走出了办公室。我经过她时，看见她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课上了，又是数学课，四眼拿着一只毛笔和墨汁走进了教室。全班同学都十分的好奇，交头接耳的议论开了，老师为什么会拿这些东西来，我也十分好奇。

“好了，各位同学，现在我们有请红尘女同学上讲台来！”

全班同学向我看了一眼，接着就鼓起了掌。我意识到有什么不妙的情况发生，但被这热闹的场景一哄而散了。我走到讲台上，等待着，等待着，好像在等待着一场生与死的考验。

她用红色的粉笔在讲台上画了一个圈，然后对我说：“站进去，然后立正！”

全班的人都屏住呼吸看着我。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晕了头，我的脸红了，心跳也变快了。她又重复了一遍，我就站了进去。

她转过身，拿起毛笔，沾上了很多的墨汁，走到我面前笑吟吟的恶毒无比的说道：“听说你爱吃鸭蛋，今天老师就送你两个大鸭蛋！”

她当着全班人的面，用毛笔在我的眼眶四周画了连个大圆饼，因为墨汁太多，它们沿着脸颊留了下来，流到我的紧闭的嘴唇，渗到了我的嘴巴里面。我没有掉一滴眼泪，我不想让这个可恶的女人看见我流泪。我知道只要我一流泪，就证明了我是多么的脆弱，我对自己说我要坚强，我要坚强！

她又让我转过身，面对着全班。我勇敢的转过了身，盯着天花板。全班突然大笑了起来，就连我最好的朋友也笑了起来。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和悲伤。我觉得老师对我的侮辱已经到头了，正准备走下台去。

“你准备去哪儿，去，到外面去，我的课堂不要想吃双鸭蛋的学生！”她笑着说道，“在大楼走廊里走上一圈再回来。”

我鼓足了勇气走出了教室，站在了走廊上。走廊上挤满了学生，都争先恐后的看着我这个吃鸭蛋的学生。我像一个小丑，在走廊上博得围观者一笑。他们先是惊讶，尖叫，接着又指着我像鬼一般的脸大笑，有的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我没有违背她的命令，我忍受着奇耻大辱，一步又一步的走到了走廊的尽头。

回到教室，我最好的朋友把我带到了卫生间，用她的手绢给我抹去脸上的墨汁。我拼命的往脸上浇水，擦洗，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掉一滴眼泪。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我要杀掉这个恶毒的女人！

我走出了这所学校，台北女一中，站在校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我在想，我该怎么回家呢，我该怎样面对我的爸爸妈妈。我是一个让父母操心的孩子，这件事如果传了出去，那将如何是好啊？

放学后，我在路上逗留了很长时间。那股仇恨在我的心里越来越厉害，就像岛大屯火山一样，很想爆发。我上了公车，将头靠在窗上，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人，心里痛苦极了。

终于，公车停在了我家门前。我推开门，进到了自己的房间。母亲在厨房做晚饭，饭菜的香味充斥着整个房间。母亲见我回来，向我问道：“回来啦？”

“回来了！”

父亲坐在阁楼里，听着新闻。那个阁楼是一个不错的地方，可以看见对面的山林以及周边的居民区。我平时十分喜欢到那里去坐一坐的，然后趴在凳子上畅想。今天，我哪儿也不想去，只想把自己关在黑屋子里面。

吃晚饭，我一句话也没有说，倒是姐姐说了不少关于学校的事情。她是一个漂亮的姑娘，很受学校男孩子和老师的喜欢，而我只是一个相貌平平丑小鸭。但我心里有一个漂亮的花园，花园里有美丽的风景，这是我的姐姐永远也赶不上的。

晚上，我躺在床上，想起白天那个恶女人对我干的一切，眼泪就哗哗地流了出来，在黑暗中默默地洗刷心头的屈辱。天亮了，我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照例穿衣、铺床、刷牙、吃饭、说再见。然后坐公车去学校，硬着头皮，在讥笑和鄙视的目光里走进教室。我沉默着，抬着头看着黑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