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全的身子再也站立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抱住王源的大腿,喉咙里发出野兽一般的低嚎声。
“王相国,您可来了,您可算来了。呜呜呜,呜呜呜。”张德全的双臂像是一道铁箍一般的紧紧抱着王源的腿不撒手。脸上满是泪水在王源的腿上摩擦着,像个见到了主人的小猫咪一般。
“张德全,你若在大声嚎啕的话,怕是很快便有人进来抓到我了。”王源沉声道。
张德全闻言忙止住了哭声,连声告罪。爬起身来时,拉着王源的胳膊不放。脸上依旧泪水滂沱,但却再也不敢发出声音来。
“太上皇呢?他在何处?”王源问道。
“在里边睡着呢。相国跟我来,咱们去见他。太上皇见了相国定会高兴坏了。可惜,他未必能认识相国了。”张德全低声道。
王源笑了笑,沉声道:“张德全,且莫急着去见太上皇,我先跟你说几句话。”
张德全忙赔笑道:“好好好,请随我来,咱们去屏风后说话。”
张德全引着两人来到殿角一道屏风处,那里有一张桌子,摆着几只凳子。王源和公孙兰坐下后,张德全却依旧垂首站在王源面前,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
“坐下说话。”王源道。
“不敢不敢,奴婢站着便可。”
王源点点头,问道:“张德全,你让人送了那封密信给我?”
张德全眼中满是惊喜道:“相国真的接到奴婢写的那封信了?苍天有眼啊。我还以为相国收不到呢。我还以为那个守卫得了钱便不办事呢。苍天有眼,苍天有眼。”
“我是问你,那封信是不是你写的。你好好的回答我的话。”王源皱眉喝道。
“是是是,对不住相国,奴婢太激动了。”
“那好,信的内容你还记得吧,给我复述一遍。”
“……奴婢当然记得,信的内容是……”张德全堂堂堂堂将内容复述了一遍。虽有些词句不记得了,但基本上内容不差。
王源点点头道:“很好。直到现在,我才敢相信这封信是你所写。”
张德全道:“奴婢不是剪了一片太上皇的龙袍附在信中么?相国没见着?”
王源皱眉道:“龙袍可不止太上皇有,当今陛下难道没有么?那又能代表什么。”
张德全哦了一声,连连自责道:“确然如此,是奴婢考虑不周。然则相国既不敢肯定这封信是奴婢所写,但还是来了?”
王源道:“太上皇遭此劫难,我焉能无视,不论真假,那都是必须要来的。”
张德全噗通跪倒,咚咚磕头。眼含热泪道:“相国才是对太上皇最忠心的人。太上皇之前那般对相国,实在是误会相国了。太上皇在此遭受劫难,满朝文武无一发声,无一救援,只有相国,不辞劳苦,甘冒大险前来。此乃……”
王源皱眉摆手打断他道:“莫说这些没用的。我问你,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
张德全愣了愣,叹道:“相国有所不知,这几个月,我们过得是猪狗不如的日子。七月十五那夜,陛下杀了几百人,只留下了奴婢等几人伺候太上皇。但那不是饶了太上皇和我们,而是要慢慢的折磨死我们罢了。供应的饭食不足,御寒的衣物也不给,就是要让我们活受罪。奴婢变成这个样子,那是黄安对奴婢的报复,他如今是陛下身边的红人,自然是要来找我的麻烦的。相国您瞧,我这脸上身上的伤痕,都是拜他所赐。他逼着我吃狗食物,拿链子拴着我当*。我满嘴的牙齿被他敲掉了一半,他还……哎不提了,总之,他想尽办法的折磨我。”
王源眉头紧皱,这些话他从小山子嘴里已经听说了,此刻从张德全口中再听一次复述,依旧有心惊肉跳之感。
“不提了,奴婢受这点罪没什么,倒是太上皇受了大罪,吃不饱穿不暖,七月十五之后又惊又怒又怕,太上皇逐渐便失去了神智。之前还能起床,后来便卧床不起,也迷迷糊糊不知世事了。奴婢是贱命一条,死活倒也没什么,受折磨也没什么,但太上皇是我大唐的太上皇啊,几十年为大唐至尊天子,尊荣无比,他们怎么敢这么对他?陛下……陛下怎么敢这么不孝?怎么能这么对太上皇?太上皇连皇位都传给他了啊。奴婢实在是想不通,若不是为了照顾太上皇,奴婢早就一头撞死了。可是奴婢死了,太上皇怎么办?奴婢不能留太上皇一个人受罪啊。”张德全声泪俱下的诉说着。
第一一零三章 交易
王源微微点头,这个张德全倒是对玄宗有情有义,比之之前的高力士也不遑多让。如此处境之下,还有个忠心耿耿的奴仆,这确实是玄宗的福气。
“张德全,你是怎么想起来要写信给我求助的?我想你该明白,我和太上皇之间其实关系并不和睦。你怎知我一定会来救你们。”
“王相国,您是我大唐的大功臣,无论别人怎么说,奴婢始终都是这么认为的。至于相国您和太上皇之间的事情,身为奴婢,我也不好说什么。但相国对于大唐的大功是不可抹杀的。若无相国,我大唐早就亡于安禄山之手了。奴婢也从未见过相国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情,那些外边的传言,奴婢是从不入耳的。太上皇到了如今这个处境,奴婢第一个想起的人便是王相国,在奴婢看来,只有相国才有能力来救太上皇脱困,而且相国也是唯一敢这么做的人。所以奴婢便写了那封信。奴婢绝非为了自己的生死,而是为了太上皇。”
王源微笑道:“我倒不知,我在你心目中竟然如此形象高大。然则,这封信完全是你自己要写的,还是太上皇要你写的?”
张德全愣了愣,摇头道:“是我自己写的,并非太上皇授意。”
王源侧目盯着他看,微笑道:“那信中的语气,我怎么觉得并非是你的口气。倒有些像是太上皇的语气。”
张德全忙摆手道:“不不不,不是太上皇让我写的,全部是奴婢自己所写。太上皇昏沉迷糊,怎还能写信?相国莫要多疑,太上皇……跟此事无干。不过太上皇清醒时,倒是常常念叨相国的名字,还跟奴婢说他想念相国。奴婢能识字写信,那也是在成都时太上皇闲暇是所教的。也许奴婢跟太上皇时间长了,学了太上皇的一些语气罢了。”
王源笑道:“你是说,太上皇时而清醒,时而昏沉?”
“是啊,清醒的时候很少,大多数时候都是昏昏沉沉的,屎尿都失禁了。哎,可怜的很。”张德全叹息道。
王源不再多问,他其实只是试探张德全而已,那信中的语气倒也并非能看出是谁的语气,王源只是极度的怀疑玄宗是在装疯卖傻。玄宗是个毅力超强的人,经历过无数的磨难还能坚强的活着,这说明他的内心极为强韧。现在他正经历着他一生中最苦难危险的时候,他若扛不住,早就死了。毕竟也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但他居然还能活下去,这便是他内心坚韧的表现。
李瑁对玄宗之所以如此残酷,根本原因还是担心玄宗会复辟夺位,所以他虽不会亲手杀父,但定会将玄宗折磨致死。玄宗知道这一点,便极有可能装疯卖傻。李瑁若是得知玄宗已经昏沉痴呆疯疯傻傻的消息,便知他已无复辟夺位的可能,对玄宗的迫害便会放松些,甚至因为威胁解除,还有可能对他有所照顾。
王源一直都有这种感觉,他觉得玄宗没那么容易死心,而且玄宗也有这种心机。张德全说,玄宗时而清醒,时而昏沉,清醒的时候便念叨自己,这才让张德全想起来要写信给自己求救。若这都是玄宗的心机的话,那么玄宗这个人该是多么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