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自他肩头滑落,同红衫叠在一起,使他像个惑人的鬼魅,而不像个神了。
四下里忽然安静了下来,曲停住了,风也停住了,人们保持着最后一瞬的动作,时间像是定格在这一刻。
九殷缓缓的踏进厅堂中,他一身白衣不染纤尘,行走之间衣袂不乱,与纸醉金迷的花楼颇为格格不入。
他走到束台身边,俯下身理了理束台的白发。
束台真的醉了,梦里都还皱着眉,眼泪一点一点的沁出来,沾湿了眼睫。
九殷将束台打横抱起,像来时一样,缓缓的走出去了。
他们一离开,时间又流动起来,曲调接着上一个拍子,喝酒嬉戏的人也各干各事,那个倒在地上的年轻公子坐起来,面上一片恍惚。
凡间已是深秋,离开秦淮河,大街小巷里莫说人,连灯笼都没有几盏,唯有天上的月亮洒下一片光辉,为九殷指路。
九殷抱着束台,走到了一处庭院里,庭院闲置已久,满院的枯草落叶。回廊通往池塘,池塘里还有一些残荷败叶,明亮的月亮倒影在池塘,给水波镶嵌了一层银色的光。
九殷抱着束台走在回廊上,夜里起风,吹起他的衣衫,铺了他满袖的秋意。
走到一个亭子里,九殷将束台放下,叫他依靠在自己身边,整理他披散的白发。
他轻抚他的额头,手指不自觉的细描他的眉眼。他的眉眼不似从前热烈了,凡人们只觉得他淡漠疏离,可九殷看得分明,他那双眼睛望着别人的时候,总是一副很难过的样子。
一声叹息,轻的像一阵风。
束台眉头皱了起来,仿佛被这一声叹息惊扰。九殷放下手,低头看他的时候正对上他睁开的眼睛。
“殷晚!”束台下意识的抓紧了九殷的衣服。九殷没有说话,用那双沉静的眸子看着他。
束台像兜头被泼了一盆冷水,松开九殷的时候双手止不住的轻颤。
九殷站起身,到亭子的另一边去了。
束台倚着柱子坐,目光无神的望着池塘里的残荷。风吹进亭子里,吹起衣衫随风起伏。这一道风像是一座高墙,隔开两个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九殷出声道:“一个人游荡在人间多有不便,尽早回神族去吧。”
说罢,九殷路过束台身边,就要离开,耳边忽然听见束台的声音。
“九殷···”束台的声音有些哑。
九殷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束台红着眼,望着他。
“你能不能···把殷晚还给我。”束台说着,眼泪便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九殷没有见过这样的束台,束台是天底下最骄傲的凤凰,便是被打落樊渊的时候,九殷都没有见束台哭的如此无助,如此叫人心碎。
九殷负在身后的手指微微蜷缩,那一刻,仿佛心里的酸疼传到了指尖,叫他如何都不自在。
束台伸手拉住了九殷的衣角,低低的哀求,“九殷,你把殷晚还给我吧。”
九殷张了张嘴,“殷晚就是我,我与殷晚本就是一个人。”
束台呼出的气息微微颤抖,半晌,他松开了九殷的衣角。
“你们不是一个人,你不是我的殷晚。”束台额头抵着柱子,眼泪顺着一边脸颊滑下来,“我的殷晚爱我,他不舍得我难过,你不是我的殷晚,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
九殷看着无边无际的夜色,他是最没有资格说爱的人,他爱苍生,苍生日日怨天不公,他爱束台,却没能为束台谋划一个平安喜乐的未来。
河洛安慰他的时候说,这是没办法的事,天道的爱,不能被察觉,而不能被察觉的爱,还配称之为爱吗?
束台哭着睡去了,他的梦里,或许有舍不得他难过的,可以爱他的殷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