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英殿内,气氛凝滞,落针可闻,只有棋盘上间歇传来落子的声音。
宁桓端坐背脊挺直,端坐于案桌前练字,可他心不在焉,心思大多落在了右边对坐下棋的两个人身上。
着紫袍的靳渊手持黑子,对面着青衣的男子执白子。
两人神态悠然,仿佛信步闲庭,但手下棋子杀伐决断,争锋相对,互不相让。
吉祥躬身随侍于宁桓身侧,冷汗涔涔,大气都不敢出。他余光瞥到宁桓越写越豪放,越写越不知所谓的字体,冷汗落的更急了。他有心提醒一下宁桓,可鼓了几次勇气,怕打扰那边正对弈的两人,没敢开腔。
吉祥顾虑甚多不敢说话,那边对弈的两人却没有这种心理负担。靳渊食指和中指捏着黑棋,盯着棋盘思索几息,落子的瞬间淡然开口,“端正坐姿,加练五帖。”
宁桓和吉祥同时一激灵,宁桓不知何时弓起的背瞬间挺直。
靳渊对面的青衣男子扭过头去,瞟了眼挺直背脊屏气凝神认真练字的宁桓,笑了笑,“皇上还小,正是贪玩坐不住的年纪。靳相这般约束着他,本侯瞧着,倒是有几分可怜。”
当着一国之君的面说他可怜,这话委实有些大不敬。但说话之人语气随意,姿态倨傲,仿佛一国之君在他眼中,就是个贪玩的孩子一般。
吉祥身子躬的愈发的低了,宁桓握笔的手一紧,却很快冷静下来。他垂着头认真练着字,仿佛并没有听见那边的话语。
靳渊掀了掀眼皮,表情没什么变化,“多谢李侯关怀。”
只比一句,再无下文。
青衣男子,也就是太后胞兄,三大阀门之首李阀家主,平成侯李善,脸上笑容尴尬地凝了凝。
好在李善与靳渊也不是第一天打交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性格,李善多少也是了解的。他脸色变了变,又很快恢复如常,“靳相切莫多想,本侯也算是皇上舅舅,只是心疼下外甥罢了。靳相既为帝师,如何教导皇上成才,自是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只是过犹不及,希望靳相明白这个道理。”
靳渊这次连眼皮都不掀了,只是看着棋盘道:“李侯,该你了。”
靳渊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李善也无可奈何。他视线重新聚拢于棋盘之上,这一看,鼻子差点气歪了。
黑子犹如猛龙过江,携恢弘气势直捣黄龙,呈包围之势,将他的白子逼到了角落。白子不管做什么都无法冲破包围圈了,只能要么直接缴械投降,要么被白子杀得片甲不留。
李善虽然对这棋局万分不满意,但他今日入宫的目的也并非是为了找靳渊下棋,因此痛快地认了输。
有小太监上来收拾了棋盘,另有小太监重新奉上新茶。李善喝了一口,动作微凝胶随即搁下茶盏再也没有碰过。
靳渊那散漫的目光看了过来,“这贵州白毛是今年新茶,也不合李侯的口味?”
李善暗自咒骂了几句。
靳渊这随口而出的一个“也”字可谓极其诛心。贵州白毛即为新茶,又为崇英殿所用,自该是最好的茶。可若这宫里最好的茶都入不了李善的眼,那他平日里喝的,又该是什么茶?
李善喝的茶自然不是宫里这所谓贡茶可比拟的。皇家式微,天子又年幼,说他如今比宁桓还享有尊容一点也不为过。但这是私底下的共识,明面上仍是宁桓为君他为臣。靳渊这诛心之语,李善若应对不当,便是他,也要头疼上一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