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军新建立的近卫每二十人为一队在大殿周围举着火把巡视,骑郎则十人一队沿着宫墙不时地跨马而过。远远地望到宫墙外,也有丛丛火把游弋,那显然是卫尉军在宫外巡视。
胡亥在满天星斗的映衬下,正在仔细的看着大殿的殿顶结构,忽然一片云缓缓地飘过,让他一下想起一件事儿来:“这大殿是周遭多少里之内的最高点,这玩意儿不是遭雷劈吗?”
历史上皇宫被雷击着火的例子也不算少了,这事儿必须解决一下。
“转天让少府给大殿上装上避雷带。”胡亥暗想。
胡亥围着主殿转悠了一圈就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刚走回殿门前,就看见公子婴正在快步沿着台阶走上殿台。于是胡亥站住等着,公子婴看到胡亥站立在高台之上望着他,就加快了脚步上了高台,然后向胡亥施了一个礼:“见过陛下。”
“天色已黑,时辰不早了,明日还要奔波,皇兄这时候还不回转休息?”胡亥有点奇怪。
“陛下,臣是来向陛下回奏陛下安排的明日图演之事的。臣已去过太尉府、丞相府和少府,三府分别分派了人手描画陛下所要的二十份地图。各府都保证明日卯时前定能完成。陛下让通晓各军将准备辎车的事情和李厉的事情,臣也已通传完毕。分发各军将的图演任务也已着人誊抄完毕,明早即可分发。”公子婴一一禀报着。
胡亥笑了笑:“皇兄办事,我是很放心的。所以,以后这些事情不用再专门跑来禀报了,除非是中间有什么问题需要我来决断。皇兄这几日一直随我东西奔走,我都觉得辛苦非常,皇兄想必更是辛劳。”
“臣职司所在之事,何谈辛劳。”公子婴很低姿态的说,“陛下这几日奇思百出,决断果毅,臣深感不及。”
胡亥觉得公子婴话里有话,大概是自己把金手指用的有点太过了,尤其是匠作方面。一个身居深宫的公子哥,怎么会知道这么多让古人都觉得惊讶的玩意儿呢?可惜,这方面的内情偏偏是自己无法解释的,总不能说小爷是后世的魂灵附体到你们小皇帝的身上了,那还不给人当妖魅打死啊。
不过,对于山东必乱的预言,倒是应该听一下这位也是皇族人士的看法。
胡亥笑了:“皇兄若不急于安寝,那就和我闲叙一会儿吧。”
“臣奉诏。”
韩谈看皇帝没有进殿的意思,就让人在高台角落处铺了座席并放上几案。既然皇帝说斋戒不可饮酒,就在几案上摆上了一盘红彤彤的柰子(古代苹果)。
胡亥在几案前坐下,向公子婴招招手:“皇兄,坐。”公子婴迟疑了一下,也恭恭敬敬的坐下了。
胡亥望着公子婴这个在历史上曾为秦三世的人,心中不由得想起了孟子所说过的“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之语。
自己这个占了人家身体和地位的胡亥,曾经也对历史有过很多关注,因此相比真身胡亥,对臣子的认识要更透彻一些。孟子的话,说得好啊。虽然古人忠君为大道,但君王的江山、君王的意志,是要完全依靠臣子们的作为来维护和实现的,所以自己绝对不能像真身胡亥那样轻慢大臣。
比如眼前这个人吧,从血缘上,是胡亥的堂兄;从利益上,是大秦最近支的宗室;从史书中,胡亥把兄弟杀光之后,这个人也不曾做过夺宫篡位之事,何况现在除了胡亥还留下了四个始皇帝的子嗣,他就更无可能有篡夺大位的妄想,所以应该是最可信赖的大臣。
所以,胡亥要视公子婴如手足,本来他也是胡亥的手足。
胡亥拿起一个苹果,咬了一口,绵软香甜。于是抬手示意公子婴也吃一个。
“皇兄,我从甘泉宫复归之后,一直都是在马不停蹄的忙碌,也完全没有征得皇兄的意见,就直接把皇兄拉进朝堂做郎中令。不知皇兄可否有什么想法?”
公子婴拿着苹果正准备咬,听到胡亥的问话就放下苹果回答道:“这是陛下对臣的恩赏和信赖,臣唯有全心效力陛下,怎会有其他想法。”
胡亥微笑一下,又咬了苹果一口:“皇兄,你我以往就一直交好。此番复位,没有皇兄鼎力相助就完全没有可能,皇兄确实是值得我当作兄长来尊敬的。这些时日以来,我满心都是危机来临前惴惴不安的感觉,所以做了很多决断、安排了很多事情,也从未征询一下皇兄的看法。”
他把苹果放到案上的陶盘里,认真的对公子婴说道:“论岁数,皇兄大我二十多岁,而且跟随先皇帝所经所见,也必然比我更有眼光。今日在这里,你我不论君臣,只论兄弟。”
胡亥向韩谈挥挥手,韩谈心领神会的向后退去,同时把宫人和近卫都带离到五十步之外。“所以,我请皇兄对我这些时日以来的政事安排,给一些评点。”
公子婴一听胡亥这么说,赶紧俯首施礼:“陛下的决断,臣何敢妄加评议?”
胡亥看着公子婴:“皇兄,我刚说过,这里只有你我,你我不论君臣只是兄弟。皇兄也是赢姓宗族,与我有共同的责任维护赢姓宗族的利益。先皇帝英明睿智,锐意开拓,意志坚强,我比不了。虽然这几日皇兄看到我果毅独裁,实则我心中也是小心谨慎十分不安啊,生怕一个失误,就让赢姓的江山彻底崩塌。”
“我相信公卿们也是关注和忠于大秦的,但公卿们不是赢姓宗族,不是我的兄长,很多话要揣摩上意,这也是先皇帝精于政务而统揽一切所带来的弊端,臣子们都仅仅成为执行者。”
他长叹了一声,“我不是先皇帝,所以我需要有人能够时时提醒我,理解我,支持我,而不是仅仅执行好我的诏命。皇兄,这样的人,除了你还有更合适的其他人吗?”
公子婴怔怔的看着胡亥,脸上流露出复杂且有些挣扎的神情。
胡亥微笑的表情似在鼓励着他,公子婴犹疑再三,终于放松了下来。既然皇帝显得十分真诚,而且之前两人的关系确实很好。在胡亥要杀蒙恬和蒙毅时他公开上书劝谏,胡亥也没有对他有什么惩罚(当然那个是真胡亥,不过公子婴也不知道这个是冒牌货),他相信胡亥说的确实是心里话。
“陛下,”公子婴既然相信了胡亥的真诚,因此也就胆子大了起来,“臣不敢妄议陛下的决断,不过臣对陛下这几日的诏命和想法,确实有一些疑虑,还望陛下,或可以为臣解惑。”
胡亥松了一口气,总算在让公子婴完全信赖自己的道路上走出了一步。“皇兄请讲,我可言者则会尽言之。”
“陛下一直坚信山东之地必乱。臣知陛下此番回咸阳宫前曾游历山东,所以陛下在李斯说到山东不稳时,毫不惊讶,不但直接接受这种说法,还提出定会有故六国遗族暗中为祸,臣斗胆请教陛下,山东真的已经开始糜烂了么?”公子婴拿着苹果凑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
“此事可与皇兄尽言。”胡亥又拿起陶盘内的苹果在手中转了转,“要依着我真心的想法,我还真的很愿意像赵高弄来那个假货一样,去享受皇位带来的舒适和呆在甘泉宫的悠闲。人生如白驹过隙,我也喜欢享乐,皇兄当记得先皇帝在时我是如何嬉耍的。只是既然为皇帝,光享乐不成啊,我还是继承了先皇父江山的皇帝。”
“此番在山东的游历里,我一方面听闻时事、观察民情,一方面也在考虑如何的作为会对大秦江山带来如何的后果。阿房继续建宫、骊山尽速完成先皇帝陵其实在我东巡前也是想过要不要做,后来赵高挟持那个傀儡做了。”胡亥冷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