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胜还在陈郡时宋留就想过撤军返回,但除了把当初带出的五千卒发展到了两万外,几乎没有任何其他功劳可言,又听到传闻说若没有什么孝敬给胡武、朱防两个贪婪鬼,回去就等于找死。
宋留是个诚朴的人,攻掠南阳宛城周边县乡时虽也得到了不少资财,可在围困宛城这些日子里,都用来奖励士卒和购置粮秣上了。南阳是个产粮的大郡,宋留的军队并没有为粮秣供给进行旋风式的掠夺,这也是他现在基本还能维持住对军队的把控原因。因为他所招募到的士卒大多还是南阳郡内的民众,如果掠夺过甚,那就等于掠夺这些人的亲族。
除了刚到南阳风头正劲的时候陈郡为他提供过数次粮秣支持外,之后由于没有速下南阳郡治宛城,也未曾贿赂那两个贪心之人,所以来自陈郡的支持慢慢就没有了。现实的情况是,从陈郡到南阳的运输也不很通畅,经由淮水和各支流转运要兜个大圈子时间很长,走陆路更难,途中要跨越多道淮水支流,所以宋留只能用从一些富户家里掠到的财物向百姓购置粮秣,通过“义军秋毫无犯”的良好声誉勉力维持,可现在无论是粮秣还是资财均已接近枯竭了。
虽然南阳郡治内有粮仓,但打不破宛城坚城就得不到。不打南阳郡治宛城,带着现有的兵卒向其他地方转战,手下一万多征召自南阳郡的人恋土难移,从陈郡带来的数千老底子加上陈郡征召的四、五千人都有家难回。
宋留倒是听说了吕臣以苍头军的名义复夺陈县的事情,本来手下从陈郡跟来的将领都心动想要回到陈郡与吕臣合兵,但出自南阳郡的将领则态度暧昧。还没等到军心统一,前几日就传来陈县复失,吕臣已经向东去投奔项氏了。
宋留已经意识到自己不适合带兵,军事能力先不说,性格上就太朴实而不够强硬,在手下将领争执不休的时候瞻前顾后,缺少一锤定音的魄力。如果坚持拉队伍离开南阳郡东投项氏,南阳本地军卒会散失一部分,但仍可至少保证带走超过万人。
既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宋留已经在不断给自己打气积聚决心,准备在粮食不够到一定程度,就放弃攻打南阳东投项氏,粮秣不支会成为一个有力的理由和时机。
然而,他等的时间太久了。
“报将军。”一个斥侯在营帐外轻轻喊了一声。
“进来。”宋留从沉思中醒了过来。
斥侯进帐行了个军礼:“将军,在营地二十里外发现行军队伍,除南阳方向外,其他三面都有所发现,总人数不详,推测不下五万。”
近月余因为粮秣不足,宋留军都没有部署攻城,因为只要一开战,战时粮秣的需求就会大增五成。鉴于整个南阳郡内除了郡治宛城的近万守军外,只有宋留的军队是最强大的一支,郡内其他地方各尚未被宋留攻下的县城等地虽然也有过千人的县兵自守,但也没能力对宋留做些什么,并不构成什么威胁。为防止武关方向、三川方向和颍川方向出现秦军的威胁,他在西、北、东三个方向都用不多的战马放出了最远达百里的斥侯队,而在军营附近则有些松懈,除宛城方向的斥侯数量较多外,军营的其他方向只是象征性的放出了三四组斥侯,放出距离也只有十五到二十里。
“西北东三面的百里斥侯没有传回消息?”
“没有,看起来不像是这三个方向的秦军过来了。”
宋留迷惑了,这些军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南面的南郡并没有大批秦军,也就是南郡自己的郡兵,自顾不暇,所以宋留一直没有太关注,长距离的斥侯队都没有派遣。难道会是南郡郡兵倾巢而出来讨伐自己?南郡原为楚地,僚人居多,秦人的统治基本限于郡治附近,因此并没有太强的组军能力。
“聚将,整兵,准备出战。”宋留起身,亲卫过来开始给他披挂,外面营中鼓号齐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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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书中,宋留是打下了南阳宛城的,并且对南阳郡都进行了一番扫荡,为下一步进攻武关留下一个安稳的后方。可惜在他初定南阳时陈胜就败亡了,他无奈中只好放弃南阳向东撤退,到新蔡时撞上了秦军(估计是秦军知道他从南阳东撤在这儿正好堵上了他),战败,投降。可惜史书中那位二世皇帝可不算仁慈,直接把他弄到咸阳给车裂了。按秦律,对反贼不管你是不是投降的,主犯都必死无疑。
在本故事中,咱们的胡亥用保留劳动力创造财富的方式,给这些反贼留了活路。与史书中不同,咱们的胡亥并没有在秦锐击破陈郡后让章邯派兵去收拾宋留,而是把宋留留给百越归兵。这一来宋留在陈胜败出陈郡后近半年的时间内,并没有从斥侯那里得到会受章邯威胁的迹象,也就让他在是否东撤的问题上有了足够的摇摆时间。
不过由于陆贾和任嚣的百越归兵到来,现在他已经完全没有东撤的可能了,陆贾先生想要一口全包圆的吞掉这支叛军,给自己从百越带回超过十万老秦卒夫的功绩上,再加上一个大功劳。
宋留因为围攻南阳郡治宛城,因此在宛城的东、南、北三个方向都扎下了军营,军营之间相距较近,所以各营的将领听到鼓号声都立即赶来中军大帐。宋留把发现不明军队从几个方向围拢的情况说了说,然后为了避免兵力分散被各个击破,将三面大营的兵力都集中到了东面中军大营附近,两万多人扎下了一个巨大的梅花状营盘,以利于防守。
当日无事,斥侯报告说对方在五里外扎营。但斥侯同时也带来了一个非常坏的消息:从营盘规模看,对方人数不下二十万人,大营密密匝匝的,已经完全封堵了南北东三个方向。而且,营盘的旗帜显示,这些人是正规秦军!
列位看客可能会说,百越归兵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不就三万正兵和六、七万壮夫么?确实,陆贾和任嚣从百越带回的实际人数,因为途中难免有些折损,在抵达南阳时实际有三万正兵和六万七千的壮夫,也就是不到十万人。
既然想要尽掳宋留的两万多卒,陆贾与任嚣商议之下玩儿起了诡计,故意加大了营盘的面积,并把营帐都布置在营栅边上,远远看去就成了二十万人的规模。同时陆贾还遣人到南阳郡,让南阳郡守共同起兵,堵住宋留的西逃可能,让宋留处于四面包围之下。
宋留有点胆寒了,怎么会一下冒出这么多秦军?传言说章邯所率的秦锐军,一共也就二十多万,要是章邯来了,还带着整个秦锐,那不可能能瞒过自己撒在北面和东面的斥侯。关键是,章邯要伐自己,就凭秦锐军的战力,只要调派三、四万卒足矣,这一下派来二十万人,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宋留大帐内的其他将领也露出了游移的眼神,掩饰着内心同样的惊惧。
“各部准备抗敌吧,想必明日秦人就将发起进攻,明晨卯正造饭,辰时整队出营列阵御敌。”宋留话音虽然很坚决,但语调上显现出轻微的变化,让人觉得不那么底气十足。
第二日,宋留军披甲执锐,在大营内等待秦营有了动静时,随时出营列阵。辰正,斥侯来报,东面秦军出营了,宋留赶紧将一万卒拉出营盘列方阵。没等多久,背映晨光的秦军黑压压的在远方出现,步履整齐的靠了过来。宋留站在阵后的望车上看去,秦人出营的数量大约为两万人,横列黑色肃杀的五个方阵,而兵戈在黑色大方块中被初升的阳光一映,闪着点点刺目的金光。
相距不到一里时,秦阵止步,中间方阵裂开一道缝隙,一辆战车后面只跟着五百骑卒,缓缓的向宋留军移动过来,距宋留阵前一箭半之地停下,一名骑士跨马冲到阵前大喊道:“有请宋将军阵前相见。”喊了三声之后圈马回转。
此时宋留已经下了望车上了战车,听前阵禀报后,又得知对方骑卒只执长戟而未带箭弩,就带着己方主要将领和对等的五百骑卒出阵,到与对方半箭之地停住。秦人一方见宋留出阵,于是骑卒不动,那辆战车又缓缓前行了二十步。宋留这边一见,也未带兵卒,只宋留和几个将领前行,双方相距十步左右时停下。
宋留向对方战车看去,只见战车上三人,除了御手外,一个白衣布袍的士子模样之人,另一个则是威猛的披甲将军模样之人。只见士子模样的人起手行了一个揖礼:“某乃大秦客卿陆贾,对面可是将军留?”
陆贾?这个名字对宋留来说很陌生。宋留不过是戍卒出身,陆贾作为士子也不会和他这样乡亭出身的人有什么交集。
“先生提重兵而来,想必是要将留尽灭于此?既如此,不知先生在此阵前又有何话可讲?”宋留铿锵有力的说道:“虽留所率领的兄弟不如先生所带暴秦之兵数量多,但先生也不要想我等只因秦军势大就束手就戮。”
“非也非也。”陆贾笑容可掬的摆摆手,“贾此来是向将军告知大秦皇帝的诏令,若将军能率部投降,不会有一个人被杀,也不会有任何一族被夷。”
宋留冷笑了一声:“本将军听闻,当初周文公下函谷,被秦军前后夹攻而败,二十多万人除了战死者,其他人都尽数被坑杀。本将军也知秦律,断无恕反秦者无罪的律条。先生这话,莫不是哄我等乡间野民无知?”
陆贾再次展开人畜无害的一脸笑意:“贾知将军聚众两万余,将军想必也看出单从卒数上就无法与我所领大军抗衡。不过将军也必有疑惑,如此规模的一支秦军是从何而来呢?”
他向旁边的披甲将军一伸手做了个介绍的手势:“此乃当年带五十万大军征伐百越的将军任嚣,此番某领皇帝诏赴百越,就是诏将军嚣回返关中平乱。以将军的两万余众,可与将军嚣的百越百战老卒相抗衡否?”
任嚣向宋留拱了拱手,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