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亮,周恩来就召开了一个会议,将毛泽东的意见再次作了说明。会议意料之外的顺利,大家经过认真考虑,最后同意不打打鼓新场,另觅新的战机。
周恩来来到毛泽东住的一座农舍里,把讨论的结果告诉了他。毛泽东甚为高兴,随后说:“恩来,还有一个问题,我也想同你商量一下。作战不同于讨论其它问题,每次开会一、二十个人,一讨论就是半天,有些事还往往决定不了。这样下去,对作战是很不利的。你以为如何?”
周恩来立刻接上说:“我有同感。这样下去恐怕不行。”
“你看,是不是成立一个军事领导小组,对政治局负责。但也不能象过去博古同志那样自行其是,弄得政治局什么都不知道。”
“好,这个问题我先同洛甫商量一下,然后在会上讨论解决。”
不久,在一次中央政治局的会议上,经过正式讨论,决定成立由毛泽东、周恩来、王稼祥三人组成军事领导小组。①
①据新发现材料,三人团成立在二渡乌江之前。
散会以后,周恩来同毛泽东一起,走在一条曲曲弯弯的田间小道上。周恩来的神色十分愉快地说:“这就好了,今后会要打更多的胜仗了!”
周恩来的喜悦是真诚的。他确实认为,毛泽东的军事思想是很杰出的。博古过去说,毛泽东只懂得孙子兵法,这不公平,实际上他是把马列主义的军事思想和民族的军事遗产结合起来了。从一九二七年,他就搞游击战争,他不仅拥有丰富的实践经验,而且军事理论上确有杰出之外。周恩来深刻地体会到,越是在困难和被动的环境下,毛泽东往往出现一种奇思,常能出敌意外,有时连自己人也意料不到,这是一般军事家所不及的。也许这就叫天才。最近二渡赤水杀回马枪,就是这方面的例子。而毛泽东这方面的才能,在过去一段时间内,显然没有充分发挥,在当前困难的形势下,他能多抓抓军事自然是很有利的。
毛泽东在小径上走着,看到周恩来的神情这样兴奋愉快,心中甚为感动。按遵义会议的规定,“恩来同志是党内委托的对于指挥军事上下最后决心的负责者”,“泽东同志为恩来同志的军事指挥上的帮助者”,不言而喻,三人小组的成立,周恩来军事上最后的决定权实际上没有了。相比之下,也可以说他的权力削弱了。但是,他不仅没有丝毫的不愉快,反而非常高兴。这使毛泽东不禁想起一件党内的往事。一九三○年,苏共举行十六次代表大会时,当时中共代表团在大会上的发言人是周恩来。这是斯大林指定的。其中自然包括一个明显的含意,表明周恩来将作为中共新的领导人接替李立三的工作。但是回国以后,在安排党的三中全会时,周恩来却有意识地把瞿秋白摆在首要地位,让瞿秋白在会上作政治报告和结论,而自己只作共产国际决议的传达报告。结果也是瞿秋白接替了李立三成为党的领导人。这件事常为党内同志所传诵。今天的事情,再一次把毛泽东深深地打动了,他觉得自己的这位战友,这位同志,是真正的共产主义者,在他身上有一种象纯玉一般的象水晶一般的晶莹的品质。尽管他的认识有正确的时候,也有不正确的时候,而他没有私心,永远不争权,却是他最显著的特征。想到这里,毛泽东久久地望着自己的同伴,生出一种由衷的敬意。
两人并肩缓缓而行。他们望着翠绿的群山和小径上的野花,都觉得心情舒畅,反而没再说更多的话。
(二十七)
打鼓新场之战不成,红军又继续寻战。天底下的事往往难如人意,战场上的事更是如此。过去红军疲劳不堪,想避战而不可得,今天想痛痛快快打一仗,却又机会难寻。红军统帅部的人又陷入另一种烦恼之中。至三月十日,终于出现了一个机会,周浑元纵队的一个师开到了鲁班场,尽管距离其它几个师并不远,但如能迅速包围,争取速决,也还是不多不少的“一口菜”。统帅部当即决定,由三军团阻吴奇伟部北援,五军团阻周浑元部主力南援,由一军团集中力量歼灭鲁班场的敌人。战斗于三月十五日下午三时打响。哪知战斗开始后发现,敌人的工事经过数日经营颇为坚固。山上修了碉堡,碉堡外挖了外壕,壕沟外还有树桩和荆棘构成的“土铁丝网”。战斗从下午三时开始,至晚八时,才攻占了几处碉堡,虽然给了敌人以严重打击,但自己也伤亡不小。此时,东面的吴奇伟纵队,已自鸭溪向红军逼近。鉴于这种形势,统帅部当机立断,决定停止攻击,以一军团掩护全军由茅台镇三渡赤水。
一军团的军团部设在距鲁班场很近的一个小村里。林彪刚从前面下来,手里拿着一份电报,在一个农家小院里踱来踱去,显出颇不耐烦的样子。
林彪,时年二十八岁,面貌稍显清癯,双眉浓黑,两眼炯炯有神。他一向多思寡言,含威不露,举止文静,而却内涵勇猛。他在自己领导的部队中经常倡导“三猛战术——猛打,猛冲,猛追”,养成部队一种勇敢善战、一往无前的作风。再加上他颇擅长搞大兵团伏击战,先后在毛泽东、周恩来的指挥下,在几次反“围剿”中打了不少漂亮仗。因此,他提升很快,南昌起义时,还是朱德领导下的一个小小的排长,现在已经是红军中一员战功赫赫的名将了。
“政委怎么还不回来?”林彪停住脚步,声音不高,但却充满着威严。
一个年轻参谋恭敬地答道:“聂政委刚处理完伤员,正在往回走哩!”
林彪继续踱着步子,那对浓眉皱得更紧了。
不一时,一个服装整齐的高个子军人走进了院子。他生着高高的鼻梁,目光睿智温和,举止儒雅。
“荣臻同志,你怎么现在才回?”
“没有那么多担架,不好处理呀!”聂荣臻在屋前面的石阶上坐下来,拍了拍帽子上的灰尘。
“伤亡多少?”林彪又问。
“四百多人,还有不少连排干部。”
“又是一大堆!”
林彪重重地叹了口气。接着把手里的电报递给他的政治委员:“你看看这个。又让我们第三次过赤水河!”
聂荣臻看完电报,又递给林彪,用温和的语调带解释性地说:“为了调动敌人,自然要多走一点路嘛!”
“多走一点路?仅仅是多走一点路?”林彪脸上浮起几丝冷笑。他看参谋和警卫人员不在身边,就放开说,“你瞧瞧我们的部队剩下多少人了!我们从江西出发,是八万六千多人,湘江一战就折了一半,进入贵州,剩下了四万多人;经过这两三个月的奔波,现在又减了一半,只剩下两万五千人了。如果不是贵州参军的多,现在恐怕连这个数也没有。再说一天到晚,没完没了地走,走的还都是弓背路。我看不要打仗,光走也把自己走垮了。……”
聂荣臻一听,红军的一位主要指挥员都对当前的行动提出了这种看法,心中颇为不安,作为政治委员不得不作几句解释。于是他尽量平和地说:“林彪同志,你不要看轻这个‘走’咧,‘走’也是一种防御。现在,我们在敌人的口袋里,你不走怎么办哪?”
林彪望了望聂荣臻,叹了口气,仿佛难以说服他的同伴。
他摆摆手,招呼聂荣臻一同进屋,又悄声说:“你要冷静地考虑一下这个形势。现在周浑元纵队在我们面前,吴奇伟纵队又追上来了,我们的右侧是川军,左侧是孙渡的六个旅和王家烈的几个师,你看这盘棋该怎样下法?”
自然林彪讲的都是事实,可是令聂荣臻不安的却是林彪的情绪。他越捉摸越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