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追上怀娥的时候她已经上了通往六层的坡道。她没有停下的意思,我只得抓住门把,跟她一道进了气密门。
我拦住她,从她头上摘下那顶红帽子,塞进口袋。“这样安全多了。”我自己的那顶帽子早已经不知去向。
我的举动似乎吓了她一跳,不过她嘴上还是回答:“是啊,安全多了。”
“开门之前,能告诉我你打算去哪儿吗?要我留在后头牵制他们,还是跟你一道去?”
“我也不知道。我想得等肖特来了再说。”
“肖特死了。”
她瞪大了眼睛,但什么也没说。我问道:“你原本是住在他那儿,还是住在其他人那儿?”
“我在一家旅馆订了房间——叫戈斯坦尼萨·乌克雷纳的旅馆。但我不知道在哪儿。来得太晚了,还没来得及入住。”
“嗯——那地方你去不得了。怀娥,我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政府这回出动了监守长官的警卫,这在月城已是好几个月没有的事情了……以前除非是护送重要人物,谁也没见过出动警卫。嗯,本来我倒是可以带你去我家,但现在估计我也在被追捕之列。不管怎么说,我们得先离开这些个公共通道。”
六层那一端有人敲门。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我看到一张小小的脸庞正往里张望。
“不能老待在这里。”我一边说,一边打开门。
进来的是个小女孩,个头还不及我的腰部。她不屑地瞅了我们一眼,道:“要亲热找别的地方,别在这儿挡道。”
我开了第二道门,她从我们中间挤了进来。
“她说得有道理。”我对怀娥说,“你最好挽着我,像跟你的心上人在一起的样子。然后悠闲地、慢慢儿地走。”
说到做到,我们当即这般走了起来。这是一条边廊,除了几个碍手碍脚的孩子,几乎没什么人。如果监守长官的警卫想按地球警察的做法兜捕我们,至少有一打孩子可以告诉他们那个高个子金发女人去了哪里——不过月球孩子才不会在这些监守长官的傀儡身上浪费时间呢!
一个男孩——差不多到了能够欣赏怀娥的年龄——在我们面前停了下来,高兴地冲她吹了声口哨。她笑了笑,没搭理他。
“我们有麻烦了。”我轻声对她说,“你太显眼了,我们得找家旅馆避一避。下一条边廊附近就有一家——条件不怎么样,大多是供情人幽会的小房间,附近只有这种旅馆。”
“我现在可没心情跟你幽会。”
“别这么紧张,怀娥!本来就没这个意思,我们当然住两个房间。”
“对不起。哪里有卫生间?还有,附近有没有药店?”
“你来麻烦了?……”
“不是那事儿。找卫生间是想躲躲——不是说我太显眼吗——另外还想找个药店买些化装品。需要身体涂料,还有染发剂。”
卫生间很方便,旁边就有。她进去之后,我找了家药店,向店主咨询了一下一个身高如此这般——拿手在自己下巴处比划了一下——体重约四十八公斤的女孩需要多少身体涂料。我按照他建议的量买了深棕色涂料,跑到另外一家店按这个量再买了一份。最后找了一家药店,买了黑色染发剂,外加一条红色裙子。
怀娥来时穿的是黑色的短裤和套头衫——这套装束方便旅途穿着,和她的金发也挺般配。我结婚这么久,对于女人的穿戴多少有点概念,从来没见过哪个深棕色皮肤黑头发的女人穿黑色衣服。我知道,那时月城的时髦女人都喜欢穿裙子。我买的是条带围裙的连衣裙,看它的价格就知道是条挺拿得出手的裙子。她的尺码我不清楚,幸好料子是有弹性的。
一路上我碰到三个熟人,但都没什么异常反应。人们很平静,买卖一如往常地进行着。很难想像就在底下向北几百米的地方,几分钟之前发生了一场暴乱。先不管这些事情了——我从来不喜欢过分刺激。
我摁了门铃,从门缝把东西递给怀娥。然后找了家酒吧坐了半小时,要了半升啤酒,看了看电视。节目很平常,没有出现“现在我们临时插播一则紧急消息”之类的内容。
半个小时后,我回到洗手间,摁了铃,等她出来。
怀娥走了出来。我一时竟然没认出她来。认出来之后,我对她赞不绝口。吹口哨,打响指,一声声惊叹,测绘雷达般上下打量。没办法不赞叹——太棒了!
怀娥身上均匀地抹上了一层涂料,这下比我还黑了。她自己肯定在包里备了些化妆品。她把眼睛再成了黑色,睫毛上了相应的颜色,涂了暗红色唇膏,微微扩大了唇形。她的头发染成了黑色,上了发油,看得出为了理顺头发她颇费了点劲,但几缕鬈发还是暴露了头发的本色。她看上去既不是非洲人,也不是欧洲人,像是两种的混血,这倒使得她更像个土生土长的月球人了。
红色裙子太小了,裹在她身上就像身体喷涂服,裙摆齐大腿中部,因为静电的缘故微微飘起。她拆掉了挎包的背带,把它夹在胳膊底下。鞋子不见了,想必是扔了,要不就是放进了包里。她赤着脚,比原来矮了许多。
她看上去很棒。丝毫看不出这就是那个会场上慷慨激昂的煽动家。这形象比原来好多。
她静静地听着我的赞美,身体一起一伏,脸上带着灿烂的微笑。
旁边过来两个男孩,在我们面前跳起了踢踏舞,尖声附和着我的赞美。我给了小费,打发了他们。
怀娥款款上前,挽起我的胳膊,说道:“这样行了吗?可以通过了吧?”
“怀娥,你看上去像个在老虎机旁等待猎物的服务女郎。”
“你这家伙,说什么呢!还不至于那么廉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