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了戴煦的话,方圆忽然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想一想,真是越来越觉得柯小文真是够可怜的,柯有利对他不能说不关心或者不好,但是太粗心了,很多事情都不过问,自己的生母洪清呢,心里只想着自己,对柯小文本身来讲,根本没有几分真的关心,吴书琴那边就不用说了,咱们了解到的情况来看,连一丁点儿能让人勉强觉得她对柯小文还不错的证据都没有,不过话说回来,就像吴书琴自己方才吵架的时候标榜的那样,生母都做不到,凭什么指望继母呢?不过最糟心的是,家里家外还有个欺负人的吴学海。”
戴煦轻轻的拍了拍方圆的肩膀,没有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对她说:“今天晚上下班以后,我带你去吃pizza吧?想不想去?有家店挺不错的。”
“好啊,”方圆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把话题岔到了八竿子都打不着的晚餐话题上,不过也还是很爽快的答应下来,“不过我还以为你会想去吃汉堡呢。”
要知道,戴煦可是刑警队里出了名的汉堡狂人,如果没人拦着他,他几乎可以天天顿顿都吃各种不同口味的汉堡,尽管别人认为那东西不管中间夹着鸡肉饼还是牛肉饼,味道终归是大同小异,但是戴煦却是百吃不厌,而且据说以往只要工作中间去挤时间吃点东西,他都会想方设法的拐带着身边的人去吃汉堡,所以每次他只要说出汉堡两个字来,就连他的好哥们儿钟翰都会第一时间抓狂。
不过方圆说完这句话之后也很快就意识到,好像她回到公安局上班之后。两个人因为除了工作伙伴之外,还是室友的关系,一日三餐大部分时候都凑在一起解决,但是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工作中,戴煦并没有经常拉着自己去吃汉堡,而方圆本人对汉堡这种食物,也是属于让她吃。她也并不反感。但是吃多了一定会腻的类型,最初也有点担心会不会因为跟戴煦混久了,以后看到汉堡就反胃。没想到,他在自己跟前倒是收敛得多,两个人的伙食类型还是挺丰富的。
戴煦听她这么一问,嘿嘿笑了笑。说:“吃汉堡么,我是什么时候都不会拒绝的。只不过今天就算了吧,我觉得汉堡的‘垃圾’程度,还不太够。”
“‘垃圾’程度?”方圆听了这个字眼儿,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人在情绪比较低迷的时候,往往最能够起到安抚作用的食物,都是口感好。热量高,营养成分比较单一的。也就是所谓的垃圾食品,”戴煦给她解释了一下这么说的缘由,“汉堡虽然对我来说,挺好吃的,但是比起有很多芝士的pizza,还是差了一点儿,所以咱们今天干脆一步到位,吃一个最狠的!”
方圆一下子就明白了戴煦的意思,心里面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说是感动,也不纯粹,说是难过,也不完全,各种情绪就好像被搅在一起的红绿黑白豆,分不清,摘不净,所以她就只是点点头,嘴上什么都没有说。
等到晚些时候,其他人陆陆续续的来来回回,几乎一进门都被放在空桌子上的那个大果篮吓了一跳,问了同样出门办事刚回来的戴煦和方圆,弄清楚怎么回事之后,也是又好气又好笑,不过既然洪清把果篮硬是留了下来,横竖也是还不回去了,摆在那儿一直放到水果腐烂,那也是矫情,所以大伙儿干脆就见者有份,打打牙祭,就连其他办公室的人听说了,也有平时关系比较熟的,跑过来蹭水果吃,一下午的功夫,一个大果篮就真的只剩下一个名副其实的果篮了。
唐弘业临下班的时候才得了空,拿了一个自己之前没空吃,提前拿了放在抽屉里的苹果洗了洗,坐在位子上一边啃一边感慨:“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以前光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还真没有亲眼见着过这样的好事儿,没想到啊没想到,居然被老戴你们给赶上了!这继母和生母别苗头,比着赛的买果篮,嘿嘿,这种事儿还真是第一次听说。不过那个洪清也是的,她再买个大的就好了么,干嘛非得把吴书琴那个小的给塞回去!你看看咱们局里的饿狼有多少啊!这要不是我眼疾手快,考虑周全,现在估么着连这个苹果都捞不着,都被瓜分了!”
戴煦一笑,说:“我倒是觉得啊,洪清要是把吴书琴买的那个果篮真的给她扔回去了,吴书琴也知道这件事,那反倒好一些,虽说都是白得了一篮子水果,不过这里头的区别还是挺大的,吃洪清几个水果,比吃吴书琴的水果好。”
“那是为什么啊?”唐弘业啃着满口的苹果,一下子脑筋没有转过来。
“因为她们俩的目的不一样,”戴煦回答,“相比之下,洪清这个果篮虽然更大,价格也更高,但是她的动机比较单纯,就是想作为柯小文的生母,在表达对孩子出事这个情况的关注度方面,能够压过吴书琴这个继母,怎么体现出来呢?自然就是吴书琴买了个果篮来慰问负责查案的警察,那她作为生母,就买一个更大更贵的来,这才能显示出生母的不一样。所以归根结底,她买果篮给咱们,看似受益的是咱们这些吃水果的人,但实际上她想要战胜的人是吴书琴。”
“那要是按照你的意思,吴书琴买果篮,想要战胜的是谁啊?”唐弘业问。
戴煦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当然是咱们负责查案的警察了!”
“你的意思是,吴书琴这算是糖衣炮弹啊?”
“差不多吧,不过贿赂肯定算不上的,她只不过是在给自己提高印象分。”戴煦笑着说,“第一次来跟咱们打交道的时候,她就出师不利了。一上来就先和柯有利吵了一架,然后她自己的儿子又不争气,一直言语挑衅,行为很不规矩,所以我估计,她是回去之后觉得有点儿心虚,所以想要过来表达一下关心。让咱们觉得她特别体谅咱们的辛苦工作。也特别关心柯小文这件事的进展,免得把她直接定位在了‘坏继母’的角色上,查起她来深挖。万一挖出什么来。”
“那要是按你这么说,吴书琴岂不是有什么心虚的事儿?”
“心虚的事情肯定是有,我们两个下午出去,就是冲着吴书琴去的。没敢有太大的动作,不过还是了解到了一点事情。吴书琴作为一名业务娴熟的老护士,在内科工作了很多年,她非常懂得怎么把需要注射同种药品,不同剂量的不同患者。给统筹安排一下,”戴煦若有所指的说,“经过她那么非常节约的统筹分配之后。可能五个患者,医生给开了五支药剂。但是实际上吴书琴只用三瓶就解决了每个人需要的量,那么剩下的两支,就成了她的私人物品了,所以这些年,吴书琴和医院周边很多小药店的店主,关系都挺密切的。”
方圆在一旁补充道:“其中一个药店的店主说,吴书琴的丈夫曾经有严重的神经衰弱,睡眠很成问题,但是因为特别熟的缘故,他经常可以帮吴书琴搞到一些剂量的安眠药,后来因为好转了,所以就不需要了。我们打听了一下时间,根据吴书琴的说法,柯有利有严重的神经衰弱,需要靠安眠药入眠的那段日子开始于他们两个结婚后不久,终止于柯小文选择了住校,搬到学校宿舍里面去。”
唐弘业听到这句话,眉毛一挑:“呦呵!那可有点儿意思啊!”
“到底是巧合,还是这里面还有点儿什么别的故事,等回头印证过了以后再说吧,现在还为时尚早,所以言归正传,吃洪清塞来的果篮,心里头其实还能坦然一点儿。”戴煦没对吴书琴当初购买安眠药的事情做太多评价。
终于结束了一天工作之后,戴煦按照白天约好的,开车带着方圆去了他最近听别人推荐的一家不错的店,结果因为他们下班时间比较晚的缘故,到了店里,已经有很多人在等位子了,戴煦和方圆两个人一商量,与其浪费时间在这里等位子,还不如买一张pizza打包回家,那样可能吃起来更放松,更自在。
于是两个人放弃了堂食的打算,选了一款心仪的口味,饶是这样,还是等了四十分钟,才拿到热腾腾散发着芝士香味的pizza,开车回家去了。
回家的一路上,方圆几乎没怎么说话,这两天,随着对柯小文生前遭遇的了解越来越多,方圆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受到了一定的影响,尽管在工作状态中的时候,她还是能够做到百分百的集中注意力,心无旁骛的去处理工作中的事情,可是一旦闲下来,她脑子里就乱哄哄的,冒出很多想法和感触来,尤其今天,在处理完了方母送来的那些代餐奶昔冲剂之后,又见过了洪清,这两件事撞在一起,简直让她的内心里面炸了锅,从来没有这么乱过。
到了家,把pizza放在餐桌上,戴煦拿了两罐可乐,两个人一人一罐,坐下来之后,谁也没有客气,一人伸手拿了一片,一口咬下去,还没有变凉的芝士被扯出了几条细细的线,浓郁的香味顿时盈满了口腔。
方圆一口咽下去,再喝一口冰凉的可乐,心里还真是多少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踏实,看来戴煦说的还真对,垃圾食品或许对于人的健康并没有什么益处,但是用来在状态不好,情绪不佳的时候抚慰一下自己,还真是再好不过的东西了。
“是因为柯小文的事情,还是因为你自己的?”两个人一边吃一边有一搭无一搭的聊,吃了差不多一半的时候,戴煦忽然开口问方圆。
方圆一愣,很快就明白了他问的是什么,如果是别人问,或许她还会找借口搪塞几句,但是现在对自己开口发问的是戴煦,方圆在他面前好像从来没有感觉到过什么负担,也很少因为家里面的事情而在他的面前感到惭愧或者羞耻,戴煦对她家里的事情,态度一直很平淡,平淡而又包容,让人得到安慰之后,似乎也会不由自主的被他的态度影响着,觉得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
所以,现在被戴煦问起来,方圆也没打算掩饰今天自己几次三番的情绪失控,对戴煦点点头:“都有吧,推己及人的感觉,我觉得自己和柯小文,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有点同病相怜的感觉,或者出了出事这一点不算的话,他比我还要好一点,好歹柯有利是真的在意他的,只不过是不够细致,归根结底打从心眼儿里,还是以柯小文为荣,不过洪清那边……跟我们家就有点难分伯仲了。”
说着,她还自嘲的苦笑了一下。
戴煦默默的叹了一口气,开口对她说:“虽然说,不管是电视里还是文学作品当中,都一直渲染说父母之爱,是这个世界上最真挚伟大的感情,但是客观上来讲,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为人父母的好材料。做父母,这不是人的一种与生俱来的天性,有很多人,可以说自私,也可以说不成熟,总之他们一辈子可以把自己照顾好,不给别人添麻烦,就已经是很不错的了,就算为人父母,指望他们承担起对孩子的责任,做出伟大的付出和奉献,也是不太可能的。”
方圆抿了抿嘴:“你说的这些,我都懂。不过懂,和看得开,有时候也不是一个概念,拿洪清举个例子,她假如对柯小文没有感情,所以一直对他不闻不问,其实也还说得过去,可是她自己落魄了,看柯有利过得好,为了争取和柯有利再续前缘,拿柯小文做自己的感情筹码,这就是另一种性质了。我今天……估计你也能听出来是怎么回事儿吧,我妈她可以不管我的,我已经成年了,不会怪她,可是她为了保障自己的利益,根本不问我的个人意愿,就要把我拉去做赌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