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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部分(第1页)

大家立即异口同声地问道:“这个科佩金大尉是什么人?”

邮政局长道:“怎么,难道你们不知道科佩金大尉是什么人吗?”

大家答道,真的不知道科佩金大尉是什么人。“科佩金大尉吗,”邮政局长说了半句话,便停下来把鼻烟盒打开了。 鼻烟盒只打开了一半,他害怕旁边谁把手指头伸进去。 他不怎么相信人家的手指头是干净的,他甚至还喜欢在开鼻烟盒时说:“老兄,我们知道,您的手指头也许不知在什么地方摸过,但鼻烟却是要求保持干净的东西。”他抹完鼻烟接着说:“科佩金大尉嘛,这要说起来,对随便哪位作家来说,都是极有趣的,在某种意义上讲,是一篇小说。”

在座的人全都表示想听听这个故事,或者用邮政局长的话来说,对作家来说极为有趣的某种意义上的小说。 于是他开始讲道:

科佩金大尉的故事

“一八一二年战役之后,我的先生,”邮政局长这样开始讲起来,尽管屋里坐的先生不只一位,而是整整六位,“一八一二年战役以后,科佩金大尉也跟伤兵一起被送回来了。 不知在科拉斯内还是在莱比锡,您想一下,他没有了一只胳膊一条腿。 咳,当时对伤兵,您知道,还没有任何规定;目前这种伤兵基金,您可以想到,在某种意义上说,是过了很久才建立的。 科佩金大尉看出来他得找活儿干了。 可是,您需要明白,他只有一只左手啦。 他回家去找他爹。 他爹说:‘我自己也刚能生活,我没有东西养活你。’于是我的科佩金大尉就决定到彼得堡去请求皇上,看能否得到皇上恩典,理由呢,‘如此这样,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流血牺牲……’。

哎,接着,您知道,他便搭上了公家的货车,——一句话,我的先生,他好不容易到了彼得堡。 哎,您想象得到,这个人,也就是科佩金大尉,忽然来到了京城,我们的京城,可以称得上举世无双的!

他眼前突然出现了光明,可以说,某种天地,童话里的山鲁佐德。 真是眼花缭乱,您想象得到,一会儿是涅瓦大街,一会儿,您知道,又是什么豌豆大街,繁华无比!

一会儿又是什么铸造大街;这儿尖屋顶插入云端,那儿大桥,您想象得到,悬在半空,上不接天下不接地,一句话,真是花花世界,先生!他本想去赁一所住宅,可是什么都贵得要命:窗帘啊,窗幔啊,鬼花样太多了呢,地毯呢——简直把全部波斯都搬来了:可以说,脚下踩的全是钱。 哎,你随便在街上走,鼻子就会闻到成千上万卢布的味道;可是我的科佩金大尉的整座银行,您知道,五卢布一张的蓝票子一共有十几张。 咳,他不得不在烈韦里饭店委屈一下了,一天一宿一个卢布;午餐是菜汤与一块烤牛肉。 他看到生活即将没有着落了,就打听该找什么地方去。 人家告诉他,有一个最高委员会管这种事,长官是个什么主将。皇上呢,您要知道,那时还没回京;军队呢,您想象得到,还没有从巴黎回来,依然在国外。 我的科佩金早早起床,自己用左手梳理了一下胡子,——因为到理发馆去,在某种意义上说,又要花钱,穿上破制服,装上木腿,您想象得到,就找长官去了。 打听官邸究竟在哪儿,人家指着滨海皇宫街上的一所房子说:‘那就是。’那小草房嘛,您知道,就是农夫住的那种:窗上的小玻璃片儿呢,您想象得到,有一俄丈半高,屋里的花瓶啊什么的,如同放在外边一样:在某种意义上说,就象从街上伸手就能拿到;墙上是名贵的大理石雕刻,屋里摆满了各种金属小玩意儿,就拿门上随便哪个小把手来说吧,您知道,真得先花一个铜板跑到小铺去买块肥皂,将手洗上两三个小时,然后才敢去碰它,——一句话:什么东西都闪闪发光,在某种意义上说,真叫人眼花缭乱。 一个门房站在那里,那神情似个大元帅:金碧辉煌的锤形杖,伯爵般的相貌,就象精心饲养的一匹肥胖的哈巴狗;上等细麻布的衣领,好神气!……

我的科佩金装着木腿磕磕绊绊地很不容易进了接待室,规规矩矩地站在墙角落里,生怕胳膊肘儿把美洲或印度的什么描金瓷花瓶碰掉地下。 哎,不用说,他在那儿站了很久,您想象得到,因为他到的时候,主将,在某种意义上说,才刚刚起床,侍仆可能才给他拿去了一个大银盆供他洗各种地方。我的科佩金等待了四个多小时,终于一个副官——可能是值日官——走了进来,说:‘将军马上到接待室来。’这时接待室已挤得水泄不通了。那些人都不象我们都是四五品官、上校,官小职卑,有的大肩章上还闪烁着粗通心粉一样的绦带,一句话,整个儿是一个将校团。 屋里突然出现了一阵微微可以察觉出来的骚动,好象刮过一阵轻风一样。 这儿那儿发出了‘嘘’的声音,终于出现了可怕的寂静。大人进来了。哎,您想象得到:国家需要人才嘛!脸上,可以说……同官衔相称,您明白……同高官……那种神情,您明白。 接待室的人,不用说,马上全都站得笔直,战战兢兢地等着,在某种意义上说,这是命运的决定。 大人一会儿走到这个面前,一会儿走到另一个面前:‘您为什么事情来的?

您有何要求?

您是什么问题?

‘终于走到了科佩金面前。 科佩金鼓足勇气说:’如此这般,大人,我流血牺牲,没有了,在某种意义上说,一只胳膊和一条腿,不能作工,斗胆前来乞求皇上恩典。‘大人看到他装着木腿,右衣袖空着缭在制服上,说:’好吧,过两天来听信儿。‘我的科佩金走出门来,几乎要高兴得叫起来:

一是他受到了最高长官的接见;二是现在他的抚恤金问题,在某种意义上说,终于要解决了。 您知道,他怀着这样欢快的心情在人行道上一蹦一跳地走着。 他进帕尔金酒馆,喝了一杯伏特加,我的先生,他又到伦敦饭店要了一盘带白花菜芽的肉排、要了一只有各种花样的阉母鸡,要了一瓶葡萄酒,晚上又去看了戏,——一句话,您明白,他痛快了一顿。 在人行道上,他看到一个苗条的英国女人走得象天鹅一般,那样子,您想象得到。 我的科佩金心花怒放,您知道,他迈着木腿跟在她后边磕磕绊绊地追起来,追了一阵,他想:‘不行,这要等得到抚恤金以后才行;我现在有空儿太忘乎所以了。’于是,我的先生,过了三四天,我的科佩金又去寻大人去了。等大人出来,他说:‘我来听大人吩咐,对我所患的疾病和残伤……’以及诸如此类的话,全都是打着官腔说的。 大人呢,您可以想象得到,马上就把他认出来了,说:‘好吧,这次我什么也不能对您说,只能告诉您要等皇上回来;那个时候无疑要对伤残官兵做出安排,没有皇上的,呃,圣旨,我没有办法。’鞠了一躬,您知道,那意思就是——再会。科佩金呢,您想象得到,出来以后心慌意乱。 他本来以为第二天一来就会发给他钱,说:‘亲爱的,拿去吃喝玩乐吧’;没曾想得到的回答是要他等待,而且也没说等到什么时候。 他垂头丧气地下了台阶;象一条狮子狗被厨子浇了一身水:夹着尾巴,耷拉着耳朵。 他想:‘哼,不行,我要再来一次,说实话,我快没有饭吃了,——不帮助我,我,在某种意义上说,快要饿死了。’一句话,我的先生,他又到皇宫街去了;门房说:‘不行,不接见,第二天来吧。’第二天也是这样答复;门房连看都不愿看他。 可是他衣袋里的蓝票子,您明白,只剩一张了。 以前吃饭是一盘菜汤、一块牛肉;现在只有到小铺去花两个铜板买一块咸菜或酸黄瓜就面包吃了,——一句话,这个可怜虫没有钱吃饭了,而食欲呢却象饿狼一样强。 从一家什么餐馆门口过——餐馆里的厨子,您想象得到,是个外国人,一个憨态可掬的法国人,穿着荷兰衬衫,系着雪白的围裙,在做香辣调味汁和地菇肉排,——一句话,在做美味佳肴,真被馋得恨不得人把自己吃掉。 从有名的米柳京食品店门口经过,橱窗里,在某种意义上说,摆着熏鲑鱼,五卢布一粒的樱桃,一个象长条马车那么大的西瓜从窗里伸出头来,可以说,在等着肯花一百卢布买它的傻瓜,——一句话,每一步都会遇到那么馋人的东西,使人直流口水,可是他听到的却是‘明天’。他的境况如何,您想象得到:一边,可以说,是熏鲑鱼和西瓜,另一边却在不停地给他上‘明天’这盘菜。 这个可怜虫最终,在某种意义上说,忍受不住了,他决定,您明白,要闯进去见大人。 他在大门口等待着有什么求见者进去,结果他迈着木腿跟着一个将军溜进了接待室。大人跟平常一样出来,问:‘您为什么事来的?

您有什么问题?

‘他瞥到科佩金,’啊‘了一声,说:’我已经向您说过您应当等待嘛。‘’大人开恩,我已经,可以说,没有饭吃了……‘’那怎么办?

我没有办法。 您先努力自己帮助自己吧,自己去谋生吧。‘’然而,大人明鉴,在某种意义上说,我缺一只胳膊一条腿,又能找到什么生计呢。‘’可是,‘大人说,’您会同意:我不能,在某种意义上说,用自己的钱来养活您哪;到我这里来的伤残官兵很多,他们都有平等的权利……忍耐一些吧。 皇上回来之后,我敢担保,皇恩一定不会把您弃置不管。‘’可是,大人,我等不了,‘科佩金说。 他的话,在某种意义上说,是粗暴的。 您明白,大人已经感到有些不高兴了。实际上:此时将军们正站在四周等着他的决定和吩咐哩;事情呢,可以说,都是国家大事,要求快办,——延误一分钟都可能发生严重后果,——可是却来了个捣乱鬼纠缠不休。’对不起,‘大人说,’我没空儿……有些问题比您的问题更重要,在等待我解决。‘他用一种,在某种意义上说,婉转的方式提醒他该走了。可是我的科佩金却饿得不顾一切了,他说:’无论如何,大人,您如果不给我批示,我决不离开这里。‘哎……您可以想象,用这种方式同大人讲话会有什么后果,只要有一个字冲撞了他,你就会被一脚踢出去,滚到鬼都找不到的地方……要是官阶低一级的人对我们这种人说这种话,那已经是无礼啦。然而,瞧,这里差别多大:一个是主将,一个是什么科佩金大尉!

一个是九十卢布,一个是零!

主将,再什么也没说,只是乜了他一眼,可是眼呢——就是一种火器:乜一眼,你就会六神无主。可我的科佩金呢,您想象得到,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您是怎么回事儿?

‘主将问道,这象俗话说的,下逐客令了。 不过,说实话,他还是相当宽宏大量的:换个别人准会大发雷霆,吓得你晕头转向三天,然而他只是说了一句:’好吧,要是这里生活费用昂贵,您不能安心等待解决问题,我就用官费把您送走。叫信使!

送他回家乡!

‘信使已经站在眼前:三俄尺多高的一条大汉,他的大手,您想象得到,竟象是为了教训马车夫长的,——一句话,一副凶神恶煞模样……于是科佩金这个上帝的奴隶就被信使提起来,扔到马车里,拉走了。 科佩金心想:‘好吧,起码不用花车费,为这个也应该感谢。’于是科佩金坐在信使的车上走着,一边走,一边,在某种意义上说,呃,思考着:‘既然大人说要我自己想办法帮助自己,’他说,‘好吧,我就自己想办法解决吧!

‘哎,是如何把他送到原藉的以及他的原藉在什么地方,谁也不知道。 这样,您知道,科佩金大尉也就无声无息了,象诗人们说的,沉入忘川了。 可是,请注意,先生们,故事情节,可以说,也就从这里展开了。 这样,科佩金到哪里去了,无人知晓;可是,没过两个月,您想象得到,梁赞的森林里出现了一群强盗,为首的,我的先生,不是别人……“

“但是,请原谅,伊万。 安德烈耶维奇,”警察局长突然打断了他的话,说,“科佩金大尉,你自己说,少一只胳膊一条腿,可奇奇科夫……”

邮政局长一听这话狠狠地拍了一下前额,当着大家的面儿说自己糊涂。 他想不清楚,这种情况为什么开始讲故事的时候没有想到;他认识到:俗语说俄国人事后聪明,这话很是正确的。 可是仅过了一分钟,他却立刻便挖空心思自圆其说,他说,不过英国机械是很进步的,报上说英国有个人发明了这样的木腿,只要一按隐藏的小弹簧,那木腿就会把人带到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去,过后在什么地方你也找不见那个人。可是大家很怀疑奇奇科夫就是科佩金大尉,认为邮政局长扯得太远了。 可是他们自己也不甘示弱,在邮政局长的独具慧眼的猜测的启发下,他们扯的也不近乎。 在许多聪明的推测中终于出现了这样一个揣测,说起来甚至令人奇怪,那推测说奇奇科夫可能是乔装的拿破仑,说英国人早就嫉妒俄国这么辽阔广大,说甚至还画过几幅漫画,画着一个俄国人在同一个英国人讲话。 英国人站在那里牵着一条狗,那狗就表示拿破仑!

那英国人说:“小心,不老实,我马上放狗咬你!”

现在英国人也许把拿破仑从圣赫勒拿岛放出来了,现在他偷入俄国,表面看上去是奇奇科夫,其实决不是奇奇科夫。当然,对这种揣测,官员们信是没信。 不过他们却寻思了一阵子,在心中都考虑这个问题,结果全都以为奇奇科夫的脸,从侧面看,很象画像上的拿破仑。 警察局长参加过一八一二年战争,曾亲眼见过拿破仑,他也只得承认拿破仑身材决不比奇奇科夫高,体形也不能说太胖,但也不能说瘦。也许有些读者会认为这一切都是不真实的,作者也愿意赞同他们的意见,说这一切是假的;可是不幸的是,真实情况却正象我讲的这样,而且更令人吃惊的是这座省会实际上并不在穷乡僻壤,相反,就在离彼得堡和莫斯科不远的地方。 不过,还得记住,这一切都发生在光荣地驱逐法国人之后。这时,我们的地主、官吏、商人、掌柜和每个认字的人乃至不认字的人,至少有整整八年时间都变成了政治迷。《莫斯科新闻》和《祖国之子》都被拼命地读着,传到最来一个读者手中的时候经常变成了破纸片片,没什么用。人们见面不是问“老爹,燕麦多少钱一斗卖的?

昨天那场雪下得怎样?“而是问”报上有什么新闻,没有把拿破仑又从岛上放出来吧?“商人们对这件事非常担忧,因为他们完全相信一个先知的预言,尽管那个先知已被抓进监狱三年了;谁也不知道那个先知是从哪儿来的,只见他脚登树皮鞋、身穿光板皮袄,发散着浓烈的臭鱼味儿,他曾经预言拿破仑是敌基督,虽被石链锁着囚在六层高墙七片大海里面,可是日后他将挣脱锁链,统治全世界。先知因为这种预言被罪有应得地抓进监狱去了,然而他却起了作用,完全打乱了商人们的心。 后来很久,连在买卖最赚钱的时候,商人们到酒馆举行便酌庆祝买卖顺利的时候也要谈议谈议敌基督。 许多官吏和高尚的贵族也不由得思考起这个问题来,受到神秘主义(大家知道,当时神秘主义很时髦)

的感染,还在组成“拿破仑”这个名字的字母里看出了某种特别的含意;许多人甚至在这些字母里还发现了默示录数字。所以,官员们不由自主地考虑起这点来是毫不奇怪的;不过官员们马上就领悟过来,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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