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底一点一点地暖了上来,将她的手执得更紧了些,浑浊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极浅的雾气。
萧老夫人却没有再看他。
她怅怅地转过眼眸,将虚飘的视线抛向了房间的一角,似是透过那垂下的帘幕与厚厚的墙壁,望着远处的某个地方,良久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大都的某座府邸,一个白衣男子坐在阴暗的房间里,似是感应到了这来自于遥远南方的怅然视线,抬起头来,淡淡一笑。
烛光在他的脸上氤氲着,照出了他的面容。
他有着极俊丽的眉眼,长眉如墨画,斜斜一笔横拖入鬓,眸色清透如水、坚冷若冰,却又偶尔泛一种柔光来,像是阳光下的冰棱一般,那光泽不仅明亮,甚至有几分眩目。
然而,除了这眉、这眼,这张脸其余的部分,却又显出了一种令人难耐的粗俗。
突立的鼻骨悬垂而下,在末尾处极具气势地弯出了一道鹰钩,只是,这原应阴鸷的一段线条,却在过于宽大的鼻翼面前损减了气度,亦令那眉眼间的瑰丽失色不少。
此外,双唇鲜润失之于厚,下颌尖秀失之于薄,而那冰雪般的双眸与墨描长眉,便因了这两者的存在,竟生生涂抹出了几分隐约的欲望。那微启的厚唇像是永远在渴求着什么,又像是永远不能满足于眼前。
这样一张矛盾重重的脸,无疑会予人深刻的印象。
然而,当你从远处看时,却根本不会想到要多看这个人一眼,甚至会鄙夷于他身上的市井气息。
唯有在这样阴暗的光线下,在这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隔着昏黄的烛火与满室冰寒的夜色,你才会察觉到,在这样的一张脸上,有着怎样激烈的矛盾与冲突,即便是沉默不语,那眉与眼,亦像是在与整张脸戮力相抵、左拼右杀,似是想要脱出这张脸而去,却又不得不囿于这方寸之间,将性灵与本真,死死地压制于其间。
也唯有在这样的时刻,你方会感知,那双冰一般冷寂的眸子里,偶尔跃动着的,是何等令人心胆俱震的光芒,让人几乎不敢抬眼多看。
北风肆虐而起,在这阔大的府邸中狂涌如浪,有若山呼海啸奔袭而至,似是下一刻便将掀翻屋顶,将整个大地倒转过来。
白衣男子向炉火旁靠了靠。
这动作经由他做来,不像是人类出于本能的畏寒逐暖,而更像是一种刻意的模仿。仿佛唯有这样做了,他才能更趋向于人类一些,而不是冰冷的石头或木雕。
“郎主,高翎回来了。”一个全身玄衣的男子肃立于侧,向着那白衣男子低声禀报。
白衣男子笑了笑,叹了口气:“此处何来郎主?不过丧家犬一条罢了。”语罢,他便伸出了骨节粗大的手,往某个方向一指,漫不经心地道:“你家主公在那里呢。”
他的语声亦如他的样貌,明明冰冷,却又像在那冷里浸了一汪冻油,有种说不出的油滑怪异。
玄衣男子静了一会,垂首道:“是,先生。”
“呵呵”,白衣男子发出了轻轻的笑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摇头道:“阿烈,你又错了。我说过多少回了,叫我莫不离。先生这样的称呼,以我区区庶族,如今又是贱籍残躯,可真是担待不起。”
他的语声几乎毫无起伏,那一丝笑意便如同被大风吹熄的火焰,倏地一下便消失了。
那个叫做阿烈的玄衣男子此时抬起头来,玄色蒙面布巾的上方,露出了一双充满悲哀的眼睛。
那悲哀是如此的深重而苍凉,似是将满室的夜色与寒冷皆融进了眸中,竟叫人不忍多看。
“罢了罢了,说说高翎罢。”莫不离像是不想再继续关于称呼的话题了,一面说着话,一面便探身拿起了一根铜签子,拨了拨炉中的碳。
“毕剥”一声响,那碳炉里爆起了一团火花,复又熄灭。阿烈的声音便嵌在这光亮中,低沉得有若外面肆虐的狂风:“密信在此。”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张纸条,递给了莫不离。(未完待续。)
第130章 局中谋
莫不离放下铜签,接过纸条展开看了两眼,眸中的坚冰须臾像是又紧实了一些,双眉微横:“薛二郎?”这一刻,连他的声音亦成了坚冰,铮铮若有实质。
他“啧”了一声道:“真是,多管闲事。”若气若笑的一句话说罢,他便将纸条顺手还给了阿烈:“你也看看。”
阿烈双手接过密信看了看,语气十分平淡地问:“要不要杀了?”
莫不离拿铜签的手顿在了半空,猛地抬起头来,惊讶地看了阿烈一眼,那眸中的坚冰瞬间碎裂,碎出了几许难以形容的动人笑意:“你这胆子未免太大了,薛家人你也敢动?你有几条命?”
“一条。”阿烈淡淡地接口道,语气仍旧平平,“我也知晓,我的命太少,不够报您的恩。”
“确实不够。”莫不离赞同地点了点头,复又去摆弄手里的铜签,语声闲逸:“可能再多出个十几条命来,才能还上你欠我的。可惜,你没有。”
停了停,他喟然叹了口气,转头去看阿烈:“所以,我比你还要舍不得。”
说完这句话,他向阿烈笑了笑。
他的笑容并不浓烈,如方才一般,短暂得只得一瞬。然而,正因了这短暂与浅淡,他眸中细碎的冰雪便有了种格外的皎洁,宛若流星掠过深邃的天幕,让人在这一刹那忘记了他长相的平凡,只记得那笑容中难以描摩的极致之美。
很少有人能经得住这样的一笑。
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