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他,已然说不出整话来了,身子直往旁歪,一点点滑出了椅外。
桓子澄又向他躬了躬身:“儿这就把父亲带出去。父亲放心,往后父亲的起居,会由儿亲自照料。”
说罢此言,他便走到了桓道非的面前,拉开扶手椅,将软倒的桓道非搀扶起来,负在了背后,随后,便叹了一口气。
“儿还记得,幼时父亲也曾这样背过儿,直到后来,儿得了祖父宠爱,父亲……便再也没抱过儿一次了。”他转过头,看了看口涎直滴的桓道非,面上忽地便有了一层哀凉:“往后,还是由儿负着父亲罢。”
“不……不……呃……”桓道非似是有话要说,在桓子澄的背上不住地扭动着。
只是,此时此刻,除了含糊的音节之外,他已然再也发不出别的声音,而他扭动时的力道,亦微弱得如同婴儿。
桓子澄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将他负出了门外。
雨丝在烛火之下飘坠着,无休无止,门外的廊檐下,早有两名男子守着,似是等了多时了。
他二人皆是身形矫健,穿着一样的玄色劲装,既未戴斗笠,亦未穿蓑衣,就这样立在大雨之中,抬着一只带顶的兜子。
一见桓子澄出来,他们立时半蹲了下来,将兜子放在了地上,其中一人走过来想要接过桓道非,却被桓子澄拒绝了。
“我来罢。”他让开了那黑衣男子,亲自负着桓道非,缓步来到了兜子跟前,小心地将他放在了兜子上,复又将上面的顶篷整了整。
便只是这样耽搁了一会儿,他的玄袍已然湿了。
然而,桓子澄对此却似是毫无所觉。
大雨当头浇下,坐在兜子上桓道非身体歪斜着,几乎无法坐直。桓子澄凝目看着他,视线隐晦而深,似乎连情绪都被这大雨浇熄。
那两个黑衣人向他躬了躬身,便抬着兜子,平稳而快速地往院门处走去。
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了在远处,桓子澄方才踏上台矶,回到了廊下。
书房的门前,哑奴正束手立着,见桓子澄走了过来,便上前叉手道:“主公,都安排妥了。”
桓子澄看了他一眼,淡声问:“十三呢?”
“主公放心,第一个就把她带下去了。”哑奴说道,抬手抹去了脸上的雨水。
他的动作略显僵硬,手腕处似乎还有些血迹。
桓子澄停下了脚步,仔细地端详了他一会,目中便流露出了关切的神情:“哑叔是不是受了伤?”
哑奴咧了咧嘴,憨厚的脸上是不在意的神情,甩了甩手腕:“小伤而已,养几日就好了。郎君不必挂怀。”说着他便又轻叹了口气,面色变得黯然起来:“四宗皆在不备,杀之……不难。”
魏、梁、施、杨四位宗师,便是由哑奴亲手结果的。
桓子澄向他的肩膀上拍了拍,清冷的语声随即响起:“他们对父亲很忠诚,不能留。”
只此一句,再无别的交代。
哑奴的面上便又浮起了一丝哀凉,眸色怅怅:“我公孙屠一生杀人无算,只是……杀自己人,还是头一回。”
“成大事者,何惧脚下尸骨如山?”桓子澄冰冷的语声响了起来,那双总是没什么表情的眼睛里,陡然射出了慑人的寒光:“哑叔只需谨记,人是我杀的,便足够了。”
哑奴凝目看着他,眼中忽尔便有了极浓的不忍,下意识地伸出手去,似是想要像多年前那样,抚一抚面前小男孩的头发。
可是,小男孩早已长大,变成了杀伐果断、冷静智慧的强者,变成了他心目中桓氏郎主应有的样子。这一切,正是他所希望的,也是他多年来孜孜以求的,他,又有何憾?
此念一生,哑奴面上哀容尽去,肃声垂首道:“是,主公英明。”
桓氏积弊,非一场杀戮不可破之,非血流成河不可阻之。桓子澄害父弑亲,所图者,正是一个更强盛、也更安稳的桓氏。
只要桓氏得安,便杀上千千万万的人,他公孙屠,亦在所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