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天大树围拢住半幅天空,纵使片叶皆无,却似仍能洒下遍地碧荫。树下汪着一瓯清潭,水声琮、烟气浮动,竟是一道天然的温泉。那泉水婉转流淌,沿着一条开挖而出的小渠漫向四周,那淡淡的白雾便在院子里四处蒸腾着,远处亭台、近处廊檐,皆为雾气笼罩,有若仙境。
“父亲这几日还好么?”桓子澄淡声问道,却是在问身后的哑奴。
哑奴便躬了躬身:“回都督大人,宁宗已经把药停了,老郎主近来身子好了不少,如今能勉强说上几个字。”
“甚好。”桓子澄点了点头,转上游廊,不多时,便来到了一处精舍之前。
那精舍西次间儿的窗户大开着,窗前坐着一个头发灰白的中年男子。
正是桓道非。
也不知他在这里坐了多久了,发梢与胡须末梢皆凝了水珠,他神情冷淡地看着大步走来的儿子,嘴角无意识地往下撇了撇。
那是他惯有的动作,以往每每见到自己的嫡长子时,桓道非的面上,皆会浮出这样的神情,似是对自己这个大儿子很不看好,又像是在向世人说明着,桓氏长子很不成器,他这个做父亲的不得不多担待些。
第1021章 名琉璃
第1021章名琉璃
对于桓道非的态度,桓子澄已经习以为常了。
他在窗前略略伫足,打量了桓道非两眼,却见他的父亲已经不再是前段时间口歪眼斜的模样,看上去精神了一些,然而他的面色却仍旧很难看,形容枯槁,手背上都瘦出了皱皮。
“父亲安好。”桓子澄微微躬身,语声仍旧是素昔的冷淡。
桓道非定定地看着他,张嘴吐出了一个字:“滚!”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没办法发出更大的声音。而在说出这个字时,他也像是极为费力,张开的嘴半天才合拢,额角冒出了根根青筋。
“有些旧事,儿要问一问父亲。”桓子澄根本不为所动,转身踏上台矶,走进了屋中。
西次间儿里很暖和,烧了整片的地龙,就算桓道非把窗子开到最大,房间里仍是一室春温。
桓子澄解下氅衣交给哑奴,便坐在了桓道非身后的一张扶手椅上,哑奴则侍立在他身后。
桓道非并没回头,但却用很响的声音“嗤”地笑了一声,声线极为不稳地说道:“胆……小……鬼……”
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三个字,说完了,他便大口喘息起来,显然累得不轻。
桓子澄没接话,只从袖中取出一物,交给了哑奴:“给父亲瞧瞧。”
哑奴上前接过那样事物,复又将之放在了桓道非身前的窗台上,旋即退回了原处。
桓道非的喉咙里,传来了拉风箱般的呼吸声。
他一面喘着气,一面便颤巍巍地抬起了手,似是要将那放在窗台上的事物掸开。
可是,当他的视线触及那事物时,他抬起的手,忽尔便定在了半空。
那一刻,他佝偻的身子颤抖着,如同被疾风扫过的枯枝,头不住地往下点,像是要仔细看清眼前的事物。
“你……是……从……哪里……”干哑而难听的声音,砂子似地硌着人的耳鼓。
桓子澄将手搭上一旁的玄漆案,面色如常:“赵国,隐堂。”
“隐……隐……堂?”纵然吐字极难,可桓道非的尾音却是上扬的,这应该是在问桓子澄,隐堂是个什么所在。
桓子澄很明白他的意思,遂不紧不慢地道:“隐堂乃前秦余孽建成的一个神秘组织,身在赵国。他们似是与你看到的那样东西,有些关联,然隐堂中知晓此事因由的人,已经差不多都死绝了。所以,我才来问父亲一声,可识得此物?”停了片刻,淡然一笑:“父亲再恨我,也当以桓氏为重。这一局若不破掉,我桓氏,只怕还会重蹈覆辙。”
桓道非没说话。
若是桓子澄立在窗前,便会发现,他的父亲垂目看着那件东西时,面上的神情,倏然便柔和了下去。
“原来……原来……又是……她啊……”叹息的语声,响起在这冬日的薄暮,说不尽地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