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把传国玉玺拿在手里,左看右看,玩味不已。长孙无忌见状,叩手奏道:“请皇上行玺。”
李治这才醒悟过来,慌忙把玉玺对了对上下正反,印盒里饱蘸红墨,在圣旨上盖上了第一枚大印。然后,指令褚遂良宣旨。褚遂良跪地拜接圣旨,然后面对文武百官、诸王,朗声宣读:上天眷命,皇帝圣旨:贞观二十三年五月己巳中时,先文武圣皇帝太宗因病不幸崩逝于含风殿,享年五十三岁。朕奉大行,即皇帝位于柩前。特大赦天下,赐之武官勋一转,民八十岁以上粟帛,给复雍州及比岁供军所一年。太宗大行皇帝圣柩定于壬申日发葬,所有百官军民等服丧服二十七日,停止娱乐婚嫁。大行皇帝太宗谥曰文,葬于昭陵,谨奉太庙,位列祖宗。故兹诏示,彼或恃此,非理妄行,国有常宪,宁不知具,宜令准此。
褚遂良念完圣旨,群臣诸王再次伏地磕头。
李世民死后,停殡于宫中二十二天。小敛、大敛等宫中治丧活动结束后,梓宫被发引出宫,送往墓地。在那里,李世民终于得到安息,加入了祖宗之列。
从皇宫往北走,过了通天坊、金波桥,有一座庞大的寺庙,它就是皇家专用寺庙——感业寺。感业寺周围绿水环绕,花木繁茂,苍松翠竹比比皆是,是京城中最幽静的地方。
太宗李世民备极哀崇的丧礼仪式结束后,后宫里未生子女的嫔妃们,不论老的小的,一律循例被打发进感业寺。感业寺里立即美女如云,人满为患,计有贵妃、淑妃、德妃、贤妃诸夫人;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缓、充仪、充容、充媛诸女嫔;婕妤、美人、才人各九人;宝林、御女、采女各二十七人,为八十一御妻。以及原来年老色衰,已被除册的,总计有二百人之多。剃度在升平殿举行,三个剃度师已经进行了两天,还没剃度完,先皇李世民的妃嫔们柔美的头发,已被装了整整三大箩筐,升平殿内殿外,一片哭泣声。
武则天因品级低,还没有轮到剃度。此刻,她坐在禅舍里,等待着那个时刻的到来。她趴在一个绣着鸳鸯的枕头上,烫脸的热泪不知湿了这枕头多少回了。这是她偷偷从宫中带来的枕头,她曾枕在这个枕头上睡了十二个春秋,这个枕头,记录了她多少天真的美梦、多少希望和痛苦啊!好几天,她目睹了那些贵为三品、二品的先皇妃嫔们,出去时一头秀发,回来时秃头如瓢。揽镜自照无不痛哭失声,但哭泣又能减轻多少痛楚和哀愁。昔日为了争宠,为了品级的提升,个个费尽心机,争相打扮,倾轧对手,如今,太宗崩逝,竟一个个当成无用的包袱,被扫地出宫。
那个一口一个“武姐姐”,叫声香甜的李治,难道早已忘了亲口许下的盟誓?忘了她曾给予的刻骨的欢乐?出宫前,她几天睡不好觉,盼望他派人来。可一次次等待,一次次失望。直到她和大队妃嫔被禁卫军解送到感业寺。她曾狠狠地诅咒过他,接着又原谅了他。也许新皇帝登基要做的事多,也许在刚即大位,要在天下人跟前做出表率,没胆量改变成例,留下她这个先皇的才人。她在心里,不断地劝慰自己,他不会忘记当初的誓言,一有机会,顶多过了先皇的周年忌日,他就会把自己接回去,重新封自己更加高贵的称号。
这时,禅舍的门被人敲响了,武则天心里一惊,几个月来,她从盼望有人敲门,到现在害怕敲门声,但这一时刻终于到来了。她穿上鞋,过去打开了门。
“武才人,轮到你剃度了,速去升平殿。”一个老尼站在门口冷漠地说。
武则天此时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甜、酸、苦、辣、咸什么都上来了,说不出心里的滋味。停了一会儿,在老尼眼光的催促下,才用巾帕擦擦眼圈,向升平殿走去,那身子竟有千百斤重,脚又像是踩在棉上似的,软耷耷的,仿佛是走在受刑的路上……升平殿里供养着文殊菩萨,他端坐在巨大的莲花宝座上,似笑不笑,法像尊严,武则天坐在剃度椅上,望着他,充满了复杂的感情,就像对李治的感情,充满怨恨和期待。大慈大悲的菩萨,您视野里有无数的苦难和不平,您为什么不来拯救?假如您在等待,您又打算等待哪一天?
剃度师的剃刀在牛皮上“蹭蹭”地磨着。声音吞噬着武则天的心,但是奇迹又出现了,当剃刀在她头上即将挥起的时候,她突然又变得无比坚强,面带微笑,轻松地等待着。剃度师惊讶了一下,她在感业寺里干剃度二十几年了,剃度过无数的尼姑,当一头秀发面对无情的剃刀时,她们无不失声,痛苦、啜泣。而眼下的这个女子,却笑容满面……
“兹有文水信女武媚,心向菩提,身远尘世,自愿皈依佛道,入感业寺为尼。五戒三宝,业已剃度,法号曰慧通,特度牒证验。”就这样,武则天开始了法号叫慧通的尼姑生活。
转眼又到了中秋,然而新皇帝李治的中秋节过得也颇不容易。
“八月癸酉,河东地震。乙亥,又震。”
长孙无忌和褚遂良几个大臣聚集在宫中,召开御前会议,讨论着目前国家面临的一系列问题。李治坐在御坐上唉声叹气:“朕甫一即位,就河东地震。累及众公卿在中秋月圆之夜不得回家团聚。难道是朕无福于天下乎。”
“皇上可别这么说。”已被新迁为太尉的无忌劝慰说,“河东地震,乃自然使然。况先皇崩逝,神人震动,波及山川。今宜速遣使存问河东,以慰人心。”
“朕无德,致河东百姓遭此变故。今日是中秋节,河东大地又是如何面对一轮圆月,朕心实在是伤悲啊。”李治抬起龙袖,擦了擦眼泪。
“我皇真乃仁慈之主也。”开府仪同三司李勣上前说道,“河东百姓遭此罹难,缺吃少穿,皇上可速下圣旨,赈济灾民。”
“这赈济灾民的标准怎么定?”李治问道。
“河东地震,墙倒屋塌,二年也未必能恢复元气。宜给复二年的救济粮。赐压死者家属绢帛三匹。”李勣奏道。
“就依爱卿所言,即刻拟诏。卿可为宣慰使,组织粮米绵帛,三日内起程,赶赴河东赈灾。”李治吩咐道。
“遵旨!”李勣说完,拿着笏板,转身下殿,办他的正事去了。
“皇上,”褚遂良拱手说,“年前的事还很多,新皇登基,例应改元,还有册封皇后、后妃、诸王。请皇上下旨,成立一个工作班子,早定大事。”
“嗯……”李治沉吟了一下,说,“太尉总揽全局,事无巨细,先和太尉府商量定夺。这些琐事,朕就不过问了。这一阵子,朕睡眠不足,常犯偏头疼。”
褚遂良一听,忙谏道:“改元册后,乃国家大典,何言琐事,陛下说话要注意分寸。”
“好了,众爱卿都回去了,早早安歇,明天还要上早朝。”李治有些不堪其烦,站起来,甩手入后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