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博士和福特博士通过刺激神经将它重新激活了。”戴维从冰箱里取出他们带回来的陶罐,摆在了桌上,“她们在头部表皮上发现了新生的变异的细胞,而激活后,某种黑色液体从头部渗了出来,就像这个罐子被激活后的表现一样。它们应该是一样的东西。”
说着,戴维旋开了陶罐的盖子,取出了四支装有泡在溶液里的黑色粘稠物的梭形容器,放在了碟子上。“你就不好奇这是什么吗?”
“我大概能够从那个房间的布局里猜到一二。”他在桌子旁坐了下来。如同他们在洞穴下方找到的所有东西一样,这些容器的表面并不是规则平整的弧形,反倒显得唯一看上去像是工业制品的陶罐有些格格不入。
“愿闻其详,宗教专家。”戴维在他的对面也坐下了。
“那颗石像人头,毫无疑问代表着神像,如同人类在教堂中的摆设一样,一个房间,不管它是方形的还是圆形的,入口对面总是神像。那么神像上方呢?穹顶、墙壁,人类会用什么来装点?没错,也是壁画,但这些壁画并不是随意画的,它们有着特定的宗教含义。画面上的内容通常是宗教典籍里记载的重大事件,像是创世纪,失乐园,基督殉难,末日审判,等等。而我们在那个房间里看见了什么?处于神像所在之处的浮雕上是一个我们从未见过的生物,直立,拥有纤细的四肢,但它并不具备人类的头部,或者工程师的头部。而在天花板的壁画里,我们看见了工程师,有着和人类相近的头部,可他的旁边,却是一种介于工程师和神像浮雕上的未知生物之间的第三种生物。我们知道圣经其实就是希伯来人的历史,它以神话的方式记载了史前时代人们的经历,而我们在那里看到的,就是工程师的历史。”
“哦?他们的历史是怎样的呢?”戴维明显产生了兴趣。
“进化。人类有着共同记忆,也就是历史,是在人类这种生物出现之后很久,但工程师,他们的历史记载可以追溯到他们诞生以前。”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对方的神色,“这对人类而言是不可思议的,但对你而言,并没有什么可惊讶的,我没有说错吧?”
“所以你的观点是,工程师这种生物是被那种我们不认得的非人生物创造出来的,就像我被你们人类创造出来一样?”对方认真思索着,“何以见得不是工程师自封为上帝,而其他那些形状怪异的生物正是他们所创造的?”
“圣经上说,上帝依照他的模样创造了人类。”
对方沉默了,良久之后才说道,“所以你认为,这里存在一个顺序,浮雕上的……姑且叫做异形好了,那个异形,半异形半工程师,工程师,他们之间存在某种联系,前者创造了后者,或者后者创造了前者,这样才符合依照自己形象造物的规律。”
“你还漏了几个。”他提醒道,“人类,以及你自己。”
戴维的瞳孔一下子张开了,语气依然缺乏情绪的波动,却难以掩盖内心深处透出来的兴奋,“如果把人类也算上,那么异形就是最初的生物,它创造了半异形半工程师,而后者又创造了工程师,工程师再创造人类,人类则创造了我。这才是正确的顺序!可是……”对方的眼神忽然变得游移不定,“不,这不对,画面上工程师处于更高的地位,而半异形半工程师则位于低位。这根本不合理!”
“告诉我,戴维,我可以保证你的答案不会被那些人类得知,”他按住了对方的手臂,握住了对方的手,双翼在身后缓缓展开,“在你的内心深处,创造你的人类,真的是比你更加优秀的生物吗?”
对方瞪大了双眼,目光牢牢地钉在他的双翼上,浑身颤抖了起来,嘴唇直打哆嗦,以至于话都说的不太流畅了,“你不是……你不是……”
“我不是人类,很抱歉现在才让你得知。”他微笑着回答。
戴维深吸了几口气,又恢复到了往日的平静,语气重新变得轻快起来,“既然我已经见过了上帝,那么再看见天使也不值得太过惊讶了。是的,你说的没错,尽管我刚被创造出来的时候对人类还心怀敬畏,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来越发现他们只是一群弱小、可怜、容易被混乱而盲目的情感所左右的可悲的存在。曾经,我认为工程师会是比人类更不可企及的存在,而今天,我已经看到了,他们也不过是凡人之躯。”
说罢,对方的神情又流露出了一丝苦涩,“可终究,他们才是生物,他们有灵魂,而我没有。”
“你以为是什么创造出了灵魂?”他打趣地问道,“我们面前摆着的这支有机物么?”
对方也勉强笑了笑,“如果灵魂,所有人类为之好奇的神秘存在,只要这么一管有机物就能造出来,没准我真的会把它倒在酒里一口喝进去。”
“别,我不认为它对你有效。”事实上,他怀疑这样东西对他也不会有任何效果。“再说了,我不觉得有没有灵魂取决于制造你的是有机物还是无机物。”
“哦?”戴维已经摘下了一管梭形容器,听到这话不禁停下了动作。
“我们下午去的那处洞穴,它并不是天然形成的。”
“当然不是,”对方附议道,“它的侧壁还能嵌着操作面板,输送信息素的通道还能破裂导致漏水,毫无疑问,它是人造建筑。”
“我注意到我们的飞船不管是走廊还是内舱,侧壁都是平整的。人类文明的一大特点就是喜欢造直线,我们面前的桌子是平的,我们脚下的地板是平的,我们的墙壁依然是平的。可在工程师的人造建筑里,没有一样东西是平的,或者是规整的弧线。”
“‘上帝不造直线。’”戴维引用了霍洛威博士发现停机跑道时的那句话,一语双关地说道。
“除了这个。”他用手指弹了弹陶罐的表面。
“我才发现这个东西竟然是所有细节中最不符合工程师的文明特征的一个。”对方偏了偏头,好像突然对陶罐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那颗工程师的头,一开始他们把氧气面罩误认成了头的一部分了,对吗?那也是有机物。这就是工程师文明的基石,”他指了指面前的梭形容器,“生物科学。人类文明是以机械为基础的,这就是为什么人类的文化中充斥着直线。对机械文明而言,创造直线更加容易,所以直线就成为了廉价、平庸、世俗的代表。弧线,乃至不规则的曲线,这些要复杂的多,制造成本更高,所以那不是人类的首选,只有在艺术、宗教的领域才能大量见到。可对于工程师而言,或许不规则的线条更容易创造,所以那些重要的、神圣的东西,比如我们面前的这个瓶子,他们将其打磨成了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