兹事体大,目前也只有长老内部知道,可怎么不让泄露出去,当事人偏要一条路走到黑,也只是徒劳拖延一阵时间而已。
一向于阶上审罪的鹤凌序,平生第一次站到阶下,刑牢阵法的正中心。
阵法未开,显然没人相信他会畏罪潜逃。
可捱了煎熬的长老们,甚至宁愿他叛逃,而不是重蹈当年听云掌门和箬雯长老的路。
几日轮番的软硬兼施,竟没动摇半点他的态度。
渡崆坐于掌门玉椅上,状若青年,眼尾纹倒像藏了不少岁月痕迹。
闷气望着阶下不肯点头的鹤凌序,清亮的眼渐渐浊了些。
脊总直如剑,眉眼锐而雅。好颜色,好天赋,跟听云师兄和箬雯师姐真是……太像了。
百年前,渡崆还是个如汤念一般大的少年,最喜跟着听云师兄屁股后面练剑,也最爱听温柔的箬雯师姐讲话本。
直到突然一天,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最为敬重的师兄师姐过戒刑。
当真是九死一生,体无完肤。
而正是因为受了戒刑,下山后的二人遭恶意寻仇之时,才会无力抵抗。
听云师兄和箬雯师姐以内丹生焚的代价,拼着最后一口气,险险护住了他们的新降子——鹤凌序。
他的师尊也因此走火入魔,下山屠戮恶人满门,最后为了向其他门派交代,宁愿以死谢罪。
死前,将掌门印鉴及听云师兄的唯一之子——鹤氏凌序,一并托付给了他。
亲眼经历过血的教训,渡崆自然不肯退让,一度为劝开口:“凌序,戒刑并非你想得那般容易,绝情尺已是最佳之选。”
“小凌序,别犯傻了啊!”司武长老对这个固执的小孩儿简直感到焦头烂额,情字果然害人不浅。
长老们皆露不忍,撇去他对乾泽的重要性不谈,光是他是听云师兄和箬雯师姐的唯一孩子,就足以让他们心软。
更何况,在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小仙君,承父母优秀根骨血脉,从白白嫩嫩磕磕绊绊连剑都举得吃力的年岁,到能自己斩妖除魔直至成为乾泽骄傲的凌序仙君,他们皆是疼爱半分不落,恨不得当作亲生之子来待。
明明在记忆里还是个会攥住他们伸过来的一根手指,咯咯笑的小娃娃,怎么长大之后就这般犯傻了呢。
“弟子不肖背命,万死不辞其咎,只是弟子只愿亲过戒刑,而非度绝情尺,望师尊及诸位长老……成全。”
“情之一关,当真难过?宁死不悔?”
一生不懂情为何物的渡崆,对着师兄的儿子,自己的爱徒问出了困扰他半生的问题。
“弟子不知难过与否,只知宁死不悔。”
半阖鸦羽的姿态,却能让人从锋利的漆黑眼缝中品出些缠绵柔情。
情深入骨。
所有人都离奇地一同想到了这个词。
渡崆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听云师兄当着师尊的面,坚定又温柔地说至死不悔的模样。
错得是谁呢,师尊临陨前说悔,可悔的到底是什么呢……他也不懂啊!
以往剑招半懵,世事半懂,总有听云师兄为他讲解,可这时没有听云师兄,又该作何解?
最后,还是以几次以来一贯的方式结尾——
“继续于狱里反思,想清楚后果,三日后本尊再来审。”
留下句话,渡崆掌门率先消失在原地,匆忙的样子像是在逃避什么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