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县的如夫人接口道:“脚下的不是看得更清楚吗?由这里看扬州,总看不到瘦西湖和知府大人衙门前的旗竿吧?”
她说“脚下的”当然是指靠近金山的镇江县城。
知府的如夫人掠了一下发丝,额前的刘海,偏轻臻首,看了一下,笑道:“难道由这儿能看到县衙前的旗竿?”
巡阅使的如夫人笑道:“二位贤妹别说笑话了,只记得你们家里……”
翠袖微拍,纤指半露,一指道:“那座塔倒是很醒目呢。”
她指的是扬州那一面。
“去尘”老和尚以下,根本不知道这三位“贵夫人”
要他领路随喜,是预先的安排,还以为是难得的美差哩。
他虽法名“去尘”,实在是一身浊骨凡胎,满眼尽是势利,沾了“金山寺”的光,坐享十方香火,时常有大官内眷前来进香,他奉承巴结已惯了,脑子只想如何讨得夫人们欢喜,等下在缘簿上大大地布施一笔雪花花的银子……
他陪着三位贵夫人上了妙高台,指点着四面景物,诚惶诚恐地赔着笑脸,一点也不知道寺里几乎连地皮都被翻转。
那班随着三位如夫人入寺进香的戈什哈,亲兵,轿夫们,等老方丈陪着她们一走,就毫不客气地官威赫赫,大打官腔,说寺中窝藏叛逆,把那班和尚吓得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由一位师爷喝令全寺僧人集中在偏殿里,由八个亲兵监视着,余下的人,一窝蜂似的向全寺散开,包括方丈室里,一寸一寸地仔细搜查着。
原来,金山寺自经康熙改名“江天寺”后,因有御赐碑文与御书,方丈也是经过御封的,如老方丈在寺里,一定不准许他们肆无忌惮地乱搜,免得老方丈请出御赐玉牒,碍手碍脚,才把“去尘”支使开去。
对于这班和尚,就不必客气了,如能搜到目的物,再和老方丈说话,万一搜不到,也可一走了之,老方丈也无可奈何。
这么多和尚,眼睁睁地躲缩在偏殿中,也不知他们在做什么?
那师爷拿着“剃度登记”清册,逐一呼名,查对、喝问着:“怎么膳堂少了一名和尚,香积厨少了二名沙弥?哪里去了?”
声色俱厉,好怕人。
那个粗胖和尚,正是主管金山寺膳食的,大约没见过这种场面,双手抱着大肚子,粗声粗气地道:“妈个巴子的,谁知道……”
师爷喝道:“你骂谁?还像个和尚?给我掌嘴!”
一个亲兵应声而至,左右开弓,就是两个大嘴巴。
胖和尚本能地双手乱推乱撞着,叫了起来:“妈个巴子的,怎么动手打人?”
那亲兵竟哼了一声,两手垂下,一连退了几步,哼哼不已,面都白了。
师爷一怔,大步走过,喝道:“怎么了?饭桶!再赏他一顿!”
那亲兵咬住牙,怒瞪着粗胖和尚,挣了一下,道:“这贼秃有鬼!面如铁板,属下两臂……好像……不对劲……”
师爷目光一闪,喝道:“你们笑什么?”
原来,他眼光一扫之下,竟发现有十几个年轻的和尚捂着嘴,在忍着笑。
知客僧忙合什道:“老爷,这职司有点傻气,蛮力很大,一天可吃一斗的饭,所以,敝寺同门,叫他是……”
却一低头,没有下文了。
胖和尚正气鼓鼓地瞪着知客僧呢。
师爷喝道:“是什么?”
胖和尚拍拍大肚皮道:“妈个巴子的,洒家就叫做‘饭桶’,你是叫‘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