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躺倒在床上,哀叹道:“少说十天半月用不了右手,练武骑马倒可放放,拿箸吃饭一日好几回,总不能都像今夜这般由你来喂。”
“十天半月?!”晏如陶正小心翼翼越过她爬到床榻里侧,闻言瞪大了双眼,“白日里我同丈母说至多一个月是怕她心焦,可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他躺下,侧身贴在她左边:“你睡外侧,这样我便不会碰到你右臂。喂饭算得了什么?若不是你脸皮薄,今夜怎会由银杏帮你擦洗……”
林翡面皮发烫,曲起左手挡住眼睛,将头别了过去不说话。
晏如陶却又凑近了些,轻轻揽住她的腰:“你也借这机会好生歇息,诸多不便皆有我在,莫要忧心。成婚后你少有闲暇,如今你我二人能朝夕相对,亦是难得。”
她心中生出内疚来,近日忙于战事顾不上他,却又忽地想到“独守空闺”一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晏如陶支起上半身,半是羞恼半是委屈地说:“我这厢正诉衷情,你倒笑起来,难道成了婚便不把我当情郎看?从前在青槐下相会,你钩着我的颈唤我……
”
林翡听他诉说“闺怨”,越发笑得止不住,晏如陶看她浑身直颤,怕她扯到伤口,连忙住嘴。
他轻按住她的肩:“若在平日见你这般开怀,我定还要再逗哄你几句,如今还是收敛些吧。”
林翡放下遮挡的手臂,笑问:“是要你收敛还是我收敛?”
北方初秋的夜晚,窗扉半掩,微风将烛火吹得明灭,促织叫声传进房中,显得四周格外静谧。
晏如陶支颐回看她:“自然是我收敛——我只盼你放纵些,再放纵些。”
她想到这些时日,忽地止住笑,定定看着他:“我今日越发体会到成婚后的不同之处。若是从前我伤成这般,我阿娘定会哭天抢地,日日照看时还会冒出一两句劝我不要再上战场的气话。可今日她虽心痛不已,却也不曾开口要我回家,甚至还说出担忧我日后拿枪的话来。”
晏如陶知她不是个多心的人,可出嫁女心中的滋味他也不能尽知,只好说:“丈母是信我能照料好你。待你的伤再好些,我同你一道归家休养。”
林翡抬起左手蹭蹭他的下巴,笑得温柔:“平常女子在闺中受耶娘管束,出嫁后被交由夫家管束,终生不知‘放纵’二字。进武科、建女军虽是顺势而为,但也算‘冒天下之大不韪’,如今又越发无拘无束。”
“进武科、领军队对男子来说是建功立业的佳事,女子却需‘冒天下之大不韪’,这本身就是…
…”他话说到一半,又怕激起她愤慨之心,便压下打抱不平的心思,转而说道,“好在有你开此先河,你麾下的女军和其他巍州女子便有了条出路。”
“可天下还有数不尽的女子生长在桎梏之中,被轻视,被亵玩。只因无人解她们蒙昧,无人拉她们出泥潭,一代代无奈地浑噩度过一生。”
姑父以女军令阿勒真人降低防备,她们自己又何尝不知?吴青腆着肚子自告奋勇,不就是将平日听到的嘲弄言语反其道而用之?
即便是披上甲胄的女子,在他们眼中也是不足为惧之辈。
女军虽用血肉之躯拼赢了这一仗,可这世俗成见又岂是一战可扭转?
林翡的左手轻轻覆在受伤的右臂上:“此战女军亦多有死伤,抚恤之事我要亲自去。”
“好,你不便骑马,我同你乘马车去。”
她的声音忽然轻下来:“若姑父有心一扫天下,今后的仗必不会少。天下女子若知女军的名号,即便并非人人投军,也会知晓还有旁的出路,不必将毕生囚于方寸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