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笑道:“正经事大不过喜事。符小姐大喜了!”
符雅显然是从宫外而来,根本不晓得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怪道:“胡说八道什么呢?”
“程大人来提亲了!”众人争着要第一个把喜讯告诉符雅,“莫非程大人没有先到府上去?啊,也对,既然是要求皇后娘娘赐婚的,当然是要先皇后娘娘那边答应了,才好去三书六聘啦!符小姐既是娘娘跟前的大红人,跟半个女儿也差不多。之前东宫的大宫女出宫嫁人,娘娘说她服侍太子功劳大,赐了她好多嫁妆,符小姐这一次想来只有更加风光。大喜!大喜!”
“说什么呢!”符雅斥道,“青天白日的拿我来消遣——别指望你们胡说八道我也拿银子赏你们!快让开了,我赶着给皇后娘娘请安!”边说边分开人群。
哲霖同她打了一个照面——符雅初来之时,神色淡然如常,这会儿听了“喜讯”,非但没有一点儿小女儿之态,还面色青白。想来她是知道皇后要置她于死地的,想来她也明白程亦风此举的目的,哲霖想,一个聪敏镇定的女子居然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看来事关重大,而程亦风此举也不是事先跟她商量好的……她现在会怎样应对?她明知皇后想杀她,却还敢回到皇宫里来,又是为了什么?昨日下毒手的人实际是白羽音,她知不知道呢?
无数的猜测在心中闪过,又有无数的试探想对符雅出口。不过,符雅只是匆匆地看了她一眼,仿佛清楚这个人城府太深,就算再怎么负荆请罪也不值得信任,最好避而远之。所以,她连一个机会也没有给哲霖,就匆匆带着接自己的太监和宫女跨过凤仪门而去。
白羽音拿着腊梅说要送给皇后,估计这会儿也到坤宁宫了,哲霖想,不知那里会有什么好戏看?不能等着谣言传出来再应对,总是亲自去看看的好。他盘算着,大白天地潜入坤宁宫的确是有点儿冒险不过……看了看说闲话正说在兴头上的奴才们——现在也许就是个大好时机呢!
主意已定,他就转身往出宫的方向走,到了一个僻静的所在,看左右无人,便“嗖”地点地跃起,跳上屋顶,沿着屋脊向回疾奔,跟着起起落落,从一间宫房跳到另外一间——他夺得武林盟主的宝座虽然使了不少手段,但武功也非等闲,这样魅影一般在禁宫的屋宇间穿梭,竟没有一人发觉。没多时已经来到了坤宁宫,比符雅一行还要快一些。
且不知皇后和程亦风在何处?他是从坤宁宫花园越墙而入的,便从后面朝前找。到的偏殿的时候,见到白羽音正在扒在后窗上朝里张望——这个小妖女又在想着挖掘宫廷丑闻了,哲霖想,也真够胆大包天的。不过看来皇后就在这里!
不去惊动白羽音,哲霖看准殿后一株百年古柏——值此隆冬时节,其他树木都枝条萧索,何有隐身之处?而这柏树四季常青,茂密的枝叶像是黑压压的云,此时积雪又压在树上,黑一片白一片,可巧哲霖还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袍子,这样踏着树枝攀上坤宁宫的屋顶,叫人乍一看去根本无法分辨。饶是他踏上树冠之时,雪片飘落,白羽音抬头看了两眼,也没有发现他的行踪。
哲霖轻轻扫开瓦上的积雪,挪开了一片瓦,殿内的情形就一目了然。
皇后在当中榻上端坐着,程亦风则赐座在靠近门口的地方,一个年轻女子嘻嘻笑着自殿外走入:“皇后娘娘,您才差奴才去请符小姐,她就自己来了——这可不是有缘么?”话音落下,一个大宫女已经带着符雅进来。程亦风当时就站了起来,但符雅连看也没有看他,只向皇后行礼。
“来的正好!”皇后下了榻,上前携着符雅的手,带到程亦风的跟前“我这几十年不是白活的。你们年轻人心里想些什么,一早就看出来了。不怕说白了,先前我也跟符雅说了好几次要撮合你们两人,不过她脸皮薄,死活就是不答应。其实这也难怪她,凭她再怎么见多识广学富五车,毕竟是个女孩儿家。男方不先开口,传出去便是笑话。今日程大人你既出了声,事情就好办多了——方才你是怎么跟我说的,这话你再原原本本跟符雅说一次,她既亲耳听到,就赖不了。”
“是,娘娘。”程亦风跨前一步,向符雅躬身为礼,“自相识之日起,无论公务政事或饮食起居,都蒙小姐照顾。程某心中早有聘小姐为妻之意,奈何因才智学问都在小姐之下,常常自惭形秽,以致耽搁至今。那日小姐堕水遇险,程某寝食难安,昨日又有太子遇刺之事,更让程某感觉人生无常,倘若不能对小姐说出心意,不能照顾小姐一生,程某将终身抱憾。还望小姐不弃,望娘娘成全。”
这个程亦风,哲霖在房上暗暗好笑,听说他年轻的时候也是花街柳巷偎红抱绿的风流才子,如今向自己心仪的女子求婚,竟然说的好像朝堂对策一般,若不是他迂腐得无药可救,就是将这场求婚当作一件精心策划的任务来完成——瞧着情形,后者居多,那么他果然知道皇后要杀符雅的事了。
“呶,你也听到了。”皇后笑着对符雅道,“若再要口是心非,那就是浪费大家的时间。其实你们两个人都老大不小的了,还扭扭捏捏干什么呢?人生不仅无常,还短得很呢!放眼看京城的达官贵人、名门闺秀,到了你们两人这样的年纪,孩子都养好几个了。我今日就帮你们做了这个主,省得外头人说皇上太子缠着程大人,我又缠着符雅,耽误了你们的终身!”
“大喜!符小姐大喜!程大人大喜!”一众太监宫女暂时都抛开了禁宫的规矩,围上来作揖。但符雅和程亦风两个当事人却雕塑一般地站着。
“你们这是做什么?急着讨赏么?”皇后道,“现在有的是正经事要你们去办呢——瑞香,立刻派人到钦天监去,叫他们挑一个黄道吉日。这宫里也很久没有办喜事了!”
“是,娘娘。”大宫女瑞香答应着,又道,“不过,是不是翻一下黄历就行了?惊动钦天监似乎于礼不合吧?”
“有什么不合的?”皇后道,“你们虽然在我身边的日子长,不过没一个及得上符雅贴心。她就好像我自己的女儿似的——我便认了她做干女儿,有何不可?叫钦天监也顺便挑一个日子结义好了。”
“啊呀,那这岂不是双喜临门了?”大家又围着符雅一通恭喜。符雅则躬身推辞:“娘娘,这可万万不敢当……”
皇后却好像听不到似的,只对程亦风道:“程大人,你可听到我的话了——我今认了符雅做干女儿,她就和公主没什么两样。成亲之后你要好生待她,若让她受半点委屈的,我绝不饶你,到时候就是太子来给你求情,我也不听的!”
“臣对符小姐满心敬慕,怎敢薄待她?”程亦风道,“不过,娘娘千万不要麻烦钦天监了。臣想先带符小姐回乡一趟。”
“回乡?”众人都一愣。皇后道:“大人的家乡是……听太子说,是在天江入海之处的鱼米之乡?”
“不错,臣是永州云溪府人氏。”程亦风道,“的确在天江之滨,不过离东海还有两三日的路程。”
“那距离京城岂不是有一两月的路程?”皇后道,“如此天寒地冻之时,为何要带着符雅奔波?”说着的时候,似乎不经意地看了符雅一眼。符雅垂着头,身体僵硬——但如果她不是这样紧绷着,大概就会颤抖起来。
这可错不了了,哲霖想,程亦风果然是借着成亲为理由,要带符雅逃离京城。不过这种计策怎么能长远?到时候符雅远走高飞,程亦风要怎么回来跟皇后交代呢?看来这位“军神”的才智实在有限。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程亦风面不改色,“虽然有娘娘做主赐婚,但是总应该回乡禀报长辈,方才合乎礼节。我们永州地方的规矩,长辈须得见过了新娘子,同意了婚事,才能成亲的。”
皇后点点头:“的确是应该如此,不过听说程大人的双亲早已不在人世,家里还有什么要紧的长辈,需要如此千里奔波?”
“本族的叔伯都还健在。”程亦风道,“臣已经多年未曾踏足家乡,正好也可以趁着新年,趁着娘娘赐婚这件大喜事,回乡一看。符小姐能到我父母坟前上一柱香,也是好的。希望皇后娘娘体谅臣的孝心。”
“有孝心是没错。”皇后道,“不过一来一回差不多三个月光景……”
“两个月就够了。”程亦风道,“娘娘既恩准了臣和符小姐的婚事,臣这就去和太子殿下告假,即日启程,到一月底就能回京,绝不耽误政事。”
这仿佛是说,他带不带符雅走,根本轮不到皇后来干涉。程亦风啊程亦风,哲霖暗道,你简直是对皇后的公然挑衅。看来你救符雅不成,还要连自己都搭进去了。
“哪有像你这样的?”毕竟符雅更通人情世故,在自己泥菩萨过江的时候还要顾着程亦风的安危,拉住了他道,“也不问我一声,就说要去见你的叔伯——我还没有嫁给你,你已经连一句意见都不问我,将来还不晓得要怎样呢!”
“小姐……”程亦风一时没领会符雅的好心,反而怕符雅不明白他的计划,直打眼色。然而符雅只佯怒道:“莫非只有你有长辈么?要拜祭也先去拜祭我父母的坟,就在郊外,岂不方便?什么即日启程,你做兵部尚书的,其不知道行军打仗要预备衣装粮草?你我这次相当于回乡成亲,除了穿戴的衣物之外,难道不要给你家中的亲戚们预备见面礼?他们大约知道你是糊涂惯了的人,但难不成要他们以为我也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妻子不成?到时候他们不肯让我进门,我还有什么脸见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