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矮的茶几上放了几样小吃,阿恒无所忌讳地吃吃喝喝,还看起了电视;杜云飞却丝毫没有进食的欲望。
阿恒的父亲出去接了个电话,好几分钟都没有再回来。又过了一会儿,包厢的门忽然被推开了,走进来四个不三不四的男人。
“……天哪。”
猜到了接下即将发生的事,苏合打了一个寒噤。可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再想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也已经迟了。
聪慧如他,一时间竟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能紧紧抓住杜云飞的胳膊。
杜云飞的声音明显地沉重起来:“阿恒的父亲在饮料和小吃里下了迷药,那几个男人也是他叫了来的……阿恒这才意识到他爸要害我们。一番挣扎之后,他拼命抓住了几个人,叫我先跑。而我虽然成功地挣脱并逃出了包厢,可刚跑到大厅,就撞上了阿恒的父亲。”
“……他在望风?!”
“对。当时酒吧里不少人都盯着我们看,他忽然自称是我的父亲并叫出了我的名字,要把我抓回包厢里去。还好这时有人帮了我一把,这个人后来你也认识。”
“……难道是诚哥?”
“当时老诚和几个朋友就在一边的卡座上,听见动静过来凑热闹。就是他帮我报的警。听说警察马上就到,阿恒的父亲立刻想逃。老诚和几个朋友立刻一拥而上,将他抓住了。”
不幸中的万幸,多亏老诚的仗义相助,包厢里的阿恒终于也被救了出来。警察将阿恒他爸和那四个男人带回派出所,而两个少年也被带去协助调查。
纸包不住火,杜家的人和菱姨也陆续赶到了。
“直到这时候我们才知道,原来阿恒的父亲原本就是一个同性恋。当年他隐瞒性取向与菱姨结婚,只是为了给家里传宗接代。菱姨怀孕后,他肆无忌惮地暴露了本性,甚至将不同的男人带回家中住宿。阿恒出生后,菱姨决意离婚,可男方持续对他们母子进行骚扰,令她不得不离乡背井出来打工。阿恒的父亲这次找上阿恒,是因为他欠了别人一大笔钱。据他向警方交代,酒吧的这次事件只是个开端。他的计划是控制阿恒,让他成为自己的摇钱树。”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渣?!”
实在找不出别的形容词,苏合听得血脉偾张,咬牙切齿。
“可他却坚持认为自己是受害者。”
杜云飞接下来的话,则更令人匪夷所思:“在他看来,自己的一切不幸都是因为性取向造成的。而且他仇恨阿恒,认为阿恒夺走了他本应得到的关怀和照顾,甚至把阿恒当做怪物来看待。”
“我去!打他一耳光,他就有理由毁灭全世界了?段鲸也被逼婚,可他骗过女人吗?他家也逼他传宗接代来着,星泽不照样是他的心肝宝贝?既蠢且恶,这种人怎么不去死一死。”
说到这里苏合突然停顿下来,看着杜云飞:“可你之前说,死的是阿恒?”
“对。”杜云飞点头:“阿恒从七楼跳下来,正好掉在我的面前。”
“怎么会?!自杀?!”
酒吧遇袭的事惊动了两个少年的家长,杜云飞的父母连夜从外地赶回。各方坐下来对质,抽丝剥茧,案情很快清晰起来。
因为阿恒连累了杜云飞,菱姨被辞退了。母子二人收拾东西离开了杜家,也不知去向何方。
杜云飞的命运也就此改变了,家人商量之后决定,明年夏天一过,就送他和姐姐一起去美国上学。
这之后大半年,杜云飞再也没有见到过阿恒。直到暑假快要开始的时候,一天放学路上,他在学校门口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阿恒还是那个阿恒,只不过黑了、也瘦了。他身上穿的也不是校服,而是看起来脏兮兮的t恤和牛仔裤。
他告诉杜云飞,他跟着母亲回了乡下。乡下的风景很美丽,有一望无际碧绿的农田和连绵的远山。可是那里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他忍不住会想念起城市里的风景,想念起杜云飞和在杜家生活的点点滴滴。
阿恒陪着杜云飞走了一段路,在快到杜家的十字路口停下来。他指着一幢老旧的居民楼,说自己就临时借住在这里。
两个少年在十字路口告别,当绿灯亮起的时候,杜云飞穿过了斑马线。
也不知怎么的,身后忽然起了一阵骚动。他跟着回过头去看,正好看见那幢老旧的居民楼顶上站着个人影儿,忽然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人潮涌动着,等到杜云飞回过神来,他已经站在了那个坠楼的少年面前。
“阿恒那时候还活着,可他的头上、嘴里全是血。手脚都摔断了,扭成奇怪的角度。我跪在他的身边想要将他抱起来,可他的肩膀竟然是软的,骨头已经摔碎了……他一直看着我,看着我,嘴里反复喊着‘好疼’。我知道应该做点什么来减轻他的痛苦,可当时却对急救知识一无所知。整整五六分钟,他在我怀里痛苦呻吟了五六分钟,而我……什么都做不了。”
分明已经是十多年前的往事,可苏合的心情依旧跟着杜云飞的声音一阵阵纠紧。
“说句老实话,在当时的那种情况下,就算医生及时赶到,恐怕也做不了什么。你真的不用太过自责。”
“但如果我是医生,至少我能够看出来,阿恒当时的精神和身体状态有多么危险。”
杜云飞抱紧了怀里的苏合,极为难得的,像是在寻求着慰藉。
阿恒的死登上了第二天的都市报。看了报道,杜云飞这才知道原来回乡之后的阿恒生活得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