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街上的商铺和店面,看着高高堆起的货物,以及参天高耸的大厦。纽约看来有香港的十倍大,和他生长的福州相比,甚至大过百倍也可能。
我担心孩子,我们得赶紧离开,走得越远越好………
可是吴启晨却没有离开曼哈顿的意思。这是四十岁的他一辈子的梦想,即使妻子生病、蛇头对生命的威胁,都不够促成他离开的理由。吴启晨觉得自己即将在此地发迹,他将会成为家族中最有钱的人。
他向往遍地黄金的美国,所以冒着生命危险带领全家人偷渡到了这里。他将会成为唐人街的新地主,会有高级轿车接他上下班,到那时他要衣锦还乡,他要回中国旅行重回伊甸园饭店,住进旅馆最高层那个豪华的房间,住进那个他年轻时曾不知替多少人搬过行李进去的房间。
他的梦想已耽搁太久太久了,现在就算是“幽灵”,也别想叫他离开这个黄金之城。
吴启晨找到了一家中药铺。他走进店里,向铺里的医生描述了妻子的症状。医生仔细听了之后,分析出这是中气不足加上贫血,并因为严重伤风感冒而恶化的结果。医生包了一大堆药交给吴启晨,他不情愿地付了十八美元的费用。他不禁心怀怨气,觉得这个医生肯定赚了他不少钱。
吴启晨转身朝公寓的方向往回走,但快步走了五分钟后,他突然放慢脚步,慢慢沿着街边闲逛。他心中当然惦记着妻子的病情,也挂念留在公寓里的孩子。但今天简直就像一场噩梦。他在海上死里逃生,丢了全身家当,又被吉米·马和房产中介人敲诈。他需要放松一下,需要在雄性堆儿里重振雄风。
不一会儿他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一家福建人开设的赌场。他让门口的保镖看看自己的钱,然后他获准进入。
他默默在赌桌前坐了一会儿,玩十三点,抽烟,喝了几杯白酒。赢了一点钱后,他觉得舒坦多了。确定杂货店购物袋已完全藏在他椅子底下后,他灌下两杯透明的烈性白酒,情绪终于全然放松了。
他开始和附近的人攀谈起来。仗着刚才赢来的三十块美金,这对他来说可是一大笔钱,他大方地请所有人喝酒。凭着酒意和幽默感,他说了一个接着一个的笑话,让邻近的人笑掉大牙。当男人聚在一起时,谈的全是不听话的老婆、不听话的孩子、住的地方以及目前的饭碗或想要谋求的发展。
吴启晨举起杯子。“这一杯敬财神爷。”他醉酿醺地说。他相信,财神爷会特别眷顾他。
所有人都把酒一千而尽。
“你是新移民吧,”一个老人说,“你什么时候来纽约的?”
吴启晨很得意自己变成众人的焦点,他故意降低声音说:“今天早上,就是搭那艘沉船。”
“福州龙号?”一个人问,顿时扬起眉毛,“新闻报道了,说是因为海上天气太恶劣。”
“是啊,”吴启晨夸耀说,“海浪足足有十五米高!蛇头想把我们全杀了,但我带了十几个人逃出货舱,潜入海底,割断救生艇的绳索。我差一点就淹死了,但最后还是率领大家逃到了岸上。”
“你一个人办到的?”
他难过地低下头说:“我没办法救出所有人,但我已尽了全力了。”
另一个人问:“你的家人没事吧?”
“没事。”吴启晨带着酒气说。
“你们住在这附近吗?”
“就在这条街上。”
“那个‘幽灵’是什么样的人?”又一个人问。
“他只会吹牛,是个胆小鬼,永远枪不离身。如果他有种,把枪放下,像个男人一样用刀子说话,我早就摆平了他。”
说到这里,吴启晨突然闭嘴,脑海中出现了张敬桦说过的话。他感觉自己似乎不应该说太多事,赶紧改了话题。